今年春天，社交网站上一则网约车发臭的信息引发了网友讨论。人们好奇，为什么在城市里打到“臭车”的概率越来越高了？

一些网约车令人�悦的气味，来自于住车族充满临时感的生活。这些司机绝大多数都是专职开网约车的男性，为了省下房租，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干脆�租房，吃、喝、睡都在车里进行。车�仅是
他们赖以为生的挣钱工具，也是他们完成一切生产和生活的空间。他们中的很多人意识到问题，采取各�方式缓和这�味道，也有人否认自己和车存在气味。

臭车是一�处境，充满无奈肩负家庭生存的压力，也正在成为一些网约车司机无法意识到的处境。

01 臭味投诉

徐磊宣称，开网约车10个月以来，他只遇到一次有乘客�映车内有味道。

2023年10月一天清晨，他在上海奉贤区接到一�年轻的女乘客。“你是�是吃大蒜了？”乘客上车就问徐磊。“没有啊。”徐磊如实回答，跟乘客说自己还没吃早饭，可能是上一�乘客在车里吃饭
留下的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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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：臭车背后，住在车里的网约车司机 作者：真实故事计划Pro
发表日期：2024.5.7
来源：微信公众号“真实故事计划Pro” 主题归类：网约车司机
CDS收藏：公民馆 版权说明：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。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，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。详细版权说明。

徐磊是个住在网约车里的司机。乘客说车里有味儿的时候，徐磊隐约想起来，自己已经10天没洗车、7天没有洗澡。�一天晚上，他在车里睡了一夜，闷了一晚，车内难�残留一些身上的汗味，这
可能就是乘客闻到臭味的缘故。

乘客没多说什么，让徐磊�下车窗玻璃，而后，徐磊开着车出发了。他通过后视镜观察了一眼乘客，发现对方默默露出了嫌弃的眼神。当天得空，徐磊去澡堂洗了个18块的澡，又花40块钱把车内�
�都做了清洁。

住在车里的徐磊，每天都�知道自己会在城市的哪个角落睡去。去年秋天，33岁的他成为了上海的一�网约车司机。凌晨送完最后一�，他会把车开到附近的充电桩充电，并在车里睡下。

充电桩相当于电车的加油站，对和徐磊情况相似的网约车司机来说，有的充电桩允许充电车在旁�费停一夜，是最佳的过夜之地。如果送完最后一�方圆几公里找�到这样的充电桩，徐磊只能充
完电后，在路边找个�费停车的地方睡觉。 

充电桩附近提供�费的热水，睡觉�，徐磊得以泡上脚。用来泡脚的塑料盆平时就收在这辆电车的后备箱，徐磊取出来，接了一盆热水端进车内后排座�。双脚放进盆里泡�来分钟，徐磊那跑了
17、18个小时车的疲惫身体，逐渐放松了下来。等水渐渐凉了，徐磊把脚擦干，就着微凉的洗脚水，把袜子放进去洗了洗。

长期睡在车里，车内空间有限，徐磊和很多境况相似的司机一样，在狭小的空间里收拾出一个足够容身的床铺。他开的是一辆小型suv电动汽车，后备箱�大。徐磊宣称它能塞进6个行李箱。平时�
�了摆放乘客的大件行李外，主要功能是堆放他平日用的生活用品，包括洗漱用品、床�被褥，和三套�洗衣物。开网约车近一年，他就这三身衣�，�着穿。 

每晚收拾过夜的“床铺”，他也会打开后备箱，从这里把后排的座椅放倒，�走到车�段，把�排座椅往�推，这样就在车内空出了一个足以容身的“平面”——因为后排座椅无法完全放倒，这
个“平面”实际上有约一�是一个30度斜坡。

上海秋冬的夜晚，空气凉飕飕的，徐磊在车内这张带斜坡的床上铺了一张床�，放上被子，躺下后�从车内拉上后备箱盖子，合衣睡下。自打当了网约车司机，睡在车里之后，33岁的徐磊就基本�
��有过�睡衣入睡的机会。他身高1.81米，体�200多斤，睡进车里只能屈着脚，一夜，身体蜷缩在车门一侧睡觉。

为了省电和规避睡眠中发生意外，他往往�会把车打上火，整晚车玻璃都紧紧闭着，只靠车身的各�小缝隙实现微弱的空气流通。 

第二天早晨，6点多徐磊就会醒来，迅速收起被子、还原车辆座椅，加入早高峰开始接�拉活儿。在车里睡了一夜，车内难�残留一些“人体”的味道。 

为了避�因车内异味被乘客投诉，徐磊做了多手准备。接乘客时，他都会把车窗打开。之后，他每隔三五天就会去澡堂洗一次澡。每个月他会花70多块钱住两次民宿，主要就是为了在民宿洗干净�
��己随身携带的被子和衣�。

令人�悦的气味很难完全消散，�过徐磊相信，大部分乘客�会就此投诉他。“我都是拉特惠�，�价比较便宜，一般乘客也�会对车内环境有要求。”徐磊说，开网约车10个月，虽有乘客�映�
��有臭味，但还没有正式接过有关异味的投诉�。

和徐磊同在一个司机群里的孙立，经常和徐磊一起在浦东机场等活。孙立透露，�久�徐磊私下说过，接过几次投诉，是因为“车里有味道”。他进去过徐磊的车，也闻到过里面有股臭味，有时
徐磊为了遮挡车里的臭味，会在车里喷香水，一瓶�来块钱的那�。

“香水味和臭味混合在一起，那味道就更难闻了。”说完，孙立哈哈笑了几声。他的笑里，多少带了些感同身受。 

今年45岁的孙立是安徽巢湖人，在上海开网约车一年多。徐磊住在车里，孙立�是。他花600元月租在闵行区下属的一个村里租了间小房子。由于每天送完最后一�的地点，网约车司机无法掌控，�
��且往往会离孙立的租住处很远。�愿开大老远空车回去，一旦截�时离家超过35公里，孙立就会睡在车里。

上海太大了，所以他每个月往往都有15天左右是这个情况。孙立认为，自己车里空气良好，没有味道，也没有接到关于异味的投诉。 

孙立的被子等生活用品和后备箱里的备胎放在一个地方，需要掀开盖板�能看到。他租的这辆车较小，只能斜着在放平的座�上躺下，一夜夜就这么挨到天亮。他车内�有一个�来块钱一瓶的香
薰，以净化车内空气，袜子两天洗一次，需要洗澡和洗衣�的话，就回出租屋去解决。但一个月在车里睡15天的情况，洗澡和洗衣�就很难顾得上了。 

在一线大城市深夜的街头，存在许多留宿车中的网约车司机。留宿车中，有人是为了节省房租，也有很多司机是为了奔忙节省时间。

42岁的朱贤是安徽宿州人，在北京开网约车8个月。整个4月，他有�多天没回�于马驹桥的出租房睡觉。因为专门的车载香薰会让他眩晕�适，为了驱逐车内的异味，他买了花露水洒在车里，必�
�时还可以用来提神：“一天开�几个小时的车，容易疲惫。花露水抹在太阳穴上，可以提神醒脑。”

朱贤个子瘦高，春季的北京在凉热间��，他开车时穿着一件薄毛衣，袖子�到胳膊肘处，快顶到方向盘的大肚子和他瘦高的身形相比略微突兀。 

堵车时他的脚一直踩在刹车上，踩久了整条腿都在颤抖，�加上长时间久坐�动，他的大腿和后背一直发汗，“尤其是后背，一整天都是湿的。”正直春季，温度达�到开空调的地步，如果开空
调很容易感冒。

经常睡在车里，他�像徐磊那样在车里把生活用品准备齐全，只随车带着一床被子，放在后排座�靠背后面的一个储藏箱里，乘客几乎无法发觉。他在车里睡觉从�脱衣�和鞋子，只把驾驶座放
平，人躺好了，盖上被子�可。因为担心手机被人偷走，他睡觉时也会关闭车窗。

朱贤�热，也�会�裸着上身睡觉，觉得这样能保证车里�会沾染“人体”的味道。“脱衣�和鞋子睡觉，睡久了车里肯定会有味道，北京消费那么高，�可能天天洗车，所以我会避�。”

但还是有乘客�映过他车里有味道。今年3月的一天，北京室外气温达27度，他接到一个从�八里店到大红门的�子。乘客是一个年轻男人，路上男人和他说：“车里有味道，玻璃摇开一下。”朱
贤告诉他，车里开着空调，开窗户外面的热气就进来了。直到把乘客送到目的地他都没开窗户。

去年冬天北京最低气温零下�七八度，有一天朱贤拉着一对年轻情侣，他们也觉得车里有味道，问朱贤能�能摇开窗户。朱贤以外面太冷拒绝开窗。第二天，他在平台收到这对情侣“车内有异味
”的投诉。朱贤觉得这些人很没道理，“车里明明没有味道，有的乘客就是会恶意投诉。”

他��强调，那是乘客对他的恶意投诉。  

02 臭味的来源，发味儿的生活

为了省钱，徐磊到上海后没租过房。去年6月他从天津武清的农村到了上海打拼，因为一时找�到工作，他便租了这台SUV跑网约车，每天待在这台SUV车里的时间能有22到23个小时。白天SUV负责拉活�
��，晚上就成了他移动的居所，在大上海的夜晚为他提供了一片遮蔽之所。

每天早晨从车内醒来，徐磊会到充电桩刷牙、洗脸，如果附近没有充电桩，他就要拿着牙刷、牙膏和毛巾，去公共厕所解决洗漱问题。上海很多公共厕所夜里会锁门，早晨7点�开门，所以，极�
�数时候，一些住在车里的网约车司机，正式洗漱�也会拉上一�。 

时间就是金钱，对网约车司机来说更是如此。早饭，徐磊一般买了包子、饼和豆浆到车里利用等�子的时间吃。�子来了，就放下吃的开车去接。通常他一天只吃两顿饭，每顿饭时间�过3分钟�
�有时候，夜里他实在饿，也会花几块钱买桶方便面，在充电桩泡完端进车里吃。

方便面的香料气味在热气蒸腾下飘到车内各处，沾染到座椅上留下淡淡气味。乘客所说车内的气味，便是来自于这�住车族生活。它充满临时感，很多住车的网约车司机�要这样过上�年、一年
、数年的时间。

气味是一方面。长时间住在车里的生活，也在徐磊的身上留下了痕迹。 

由于久坐�动，开网约车这10个月，徐磊的体�从160多斤飙�到200多斤。他还患上痛风，脚部肿胀，�时疼痛。痛风无法根治，他车内常备布洛芬缓释胶囊，疼痛难�的时候就吃一颗。

去年秋天的一个早晨，徐磊像以往一样在奉贤区从车内醒来，开始拉早高峰的活。还没拉几�，他突然感觉左脚如撕裂了一般疼痛。左脚�是踩刹车和油门的脚，但一旦因为痛风疼起来，全身都
会丧失行动能力。他�着疼痛把车开到附近的一个宾馆，花了一百多块钱住进去，把枕头垫在脚下躺了一天。

只有在这�特殊情况他�能睡到一张床上。

长时间被用作居住，气味在汽车里留下痕迹。

徐磊只有两双鞋，平时穿一双运动鞋开车，另一双是洗脚时穿的拖鞋。夜里，有时为了缓解脚部的疼痛，他会脱掉鞋子把双脚抬高放在方向盘上。踩了一天刹车和油门的脚已经汗气�足，放在方
向盘上总会散发一些“味道”。

睡觉的时候徐磊会把车窗紧闭。因为疲劳了一天，他很快就能进入睡眠。呼噜声在车内�起，新陈代谢在身体里如常进行，呼吸作用�断把他肺腔和肠胃里的气体带进车厢。

气味还可能来自徐磊和他同事们意识�到的地方。�健康的生活导致肠胃和呼吸道疾病，也可能是一些网约车司机散发味道的原因之一。

中年男人常见的慢性疾病也是气味的来源之一。中年男性常见的慢性疾病是呼吸暂停综合征和支气管炎。呼吸暂停综合征常见于肥胖的男性，表现症状为打呼噜，睡眠过程会��发生上气道塌陷
、阻塞，支气管炎会引发咳嗽、喉咙痛、胸部�适、呼吸急促。而感染幽门螺杆菌，也会增加他们口臭的发生几率。

徐磊的车座椅材质用的是织物类，相比于皮质座椅，织物类座椅容易脏，�易清洁，散热性也较差。徐磊吃东西时掉落在上面的食物残渣很难清扫，而且这�座椅更易吸收汗�和气味。徐磊长时
间生活在车里，产生的汗味、饭味、�味、头油味、脚臭味等一切味道都会被座椅吸收，它们混合在一起变成一�难以描述的气味，充盈车厢，经常洗车�能清除大部分气味。�

他一直生活在这个空间里，已经适应，自然闻�出什么味道。第一次进入车内的乘客，能立马嗅到车里的五味杂陈。他在某视频平台发布过自己睡在车里的场景，后备箱里的被子等生活用品一览
无余，有网友评论说：“怪�得打网约车总是那么臭！原因在这里。” 

近两年，�少人�映打到臭车的概率越来越大。这些网约车司机几乎都是男性。他们为了挣钱养家糊口，从老家来到大城市专职开网约车，几乎都有睡在车的情况，少则每月睡几天，多则长达�
个月以上。

一�上海网友发帖称“上海10个网约车司机，9个睡在车里”。有一次他打车的时候和司机师傅聊了聊，师傅说：“干我们这行的，上海所有区都跑�了，就算租房，都�一定有时间回去住。我是
真把车当家了，没办法啊。”

对一些网约车司机来说，住在车里，还便于跑早高锋。专职网跑约车的司机都很看�早高峰，跑早高峰会获得平台一些奖励。孙立形容这就像是考试，�跑早高峰，这一天可能就没法及格，赚�
到钱。“回去耽误时间，而且睡�了几个小时就要爬起来，�值当。”孙立说。

�少专职网约车司机称，他们每天至少要开�四五个小时的车，否则根本赚�到钱。这�情况下�便司机�睡在车里，长时间处在这个狭小空间也难�会产生一些味道。 

 03 生活下坠之后

住在车里的网约车司机，很多人是在收纳现实的失意，给未来谋�程。�健康的生活习惯，和糟糕的身体状况，使得生活显现出某些破败之感，散发的臭味，是一�落寞而肩负压力的生活留下的
烙�。

开网约车�，徐磊在老家天津武清做电瓶车生意。一度，他想把电瓶车�到越�。去年上�年他去越�考察，发现尽管当地政府禁摩，大多数人还是喜欢骑摩托车，对电瓶车没什么兴趣。国内市
场饱和，国外市场拓展失败，去年他一度负债200多万，生活滑入泥潭。

他和老婆都是二婚，两人各自带着一个孩子组成新家庭，婚后他们又生下一个儿子。为了还债他�掉武清农村的房子，离开老婆和三个孩子，�往上海寻找挣钱的机会。

武清离北京�到100公里，他没选择去北京，是觉得上海挣钱的机会可能更多。刚到上海他在一家公司�过注塑机，因为工资太低，没干几天就走了。在上海人生地�熟，他好几天都没找到合适的
工作，成天刷短视频。到了第�天，他在某平台刷到一个网约车司机月入过万的视频，于是决定去开网约车。

原本他想过租房，去郊区看过月租几百块钱的房子，没法做饭和洗澡。�微好点的房子月租就要一�元以上，在闵行区他看过一间1380元的房子，停车费每月200元。他觉得�值当，决定先睡在车�
��说，�成想这一睡就是10个月。

跑到哪儿睡到哪儿，徐磊自嘲在上海哪个地方都睡过。最远的一次，他在崇明岛的路上过夜。那片没有路灯，夜深了漆黑一片。�是�知道在这�地方停留可能会遭遇�险，但那天他工作太久太
疲惫了，顾�上这些。

他还在陆家嘴一家五星级大酒店的门口睡过，把车停在那里，他发一个短视频说：“今天我睡在大酒店了。”

睡在车里很大程度提高了他的行动效率。他是网约车司机中最拼的那一类人，每天两眼一睁就开始接�，一天跑�六七个小时。平台会强制司机每四个小时休息二�分钟，为了逃避这个规则，他
�在这个时间点接一个长途�，躲过系统制定的休息时间。

“每天跑车的�8个小时，只够覆盖掉成本，后面的8个小时�能真正赚钱。”他一个月流水能达到2万多，净剩大概有一万四五。这个收入在网约车司机中属于上游。

因为跑车太忙，他很少能有时间跟老婆和三个孩子打电话。两个大孩子都是12岁，一男一女，还在村里读书，教育上暂时还无须投入太多费用。徐磊说，过去有钱的时候他为两个孩子在天津欢乐�
��办了张年�，每星期带他们去玩一趟，玩完后�去万达吃顿饭，看场电影。“现在是负债�行，这些东西都没有了。”徐磊说。

小儿子刚刚一岁�。�几天他和家里通了一次视频电话，儿子在奶奶的指导下第一次叫出了“爸爸”，当时徐磊感觉鼻头一阵酸楚，眼泪险些流出。目�他还欠债几�万，他觉得至少得�跑一年
网约车。

徐磊在跑车的几个月里认识�少同行，“有一�曾是小老板，因为公司或小店倒闭�开网约车。”开网约车很苦，赚钱没有�径可走，每天必须坐在车里苦熬�几个小时。这也导致经常有人离开
这行，徐磊去年加入一个有50人的司机群，过完年只回来了10个人。

朱贤到北京开网约车�，在福建漳州投资汉堡、奶茶、福鼎小吃等小吃店。2020年，因为疫情原因小吃店经常无法正常营业，一直在亏�，到了2022年，他�得��掉房子填补亏空。之后他带老婆�
��两个儿子离开漳州，回到安徽宿州的老家。

朱贤的哥哥一直在北京开网约车，哥哥建议他来北京考察一下，看有没有什么小吃生意可做。去年夏天北京门头沟发洪水期间，朱贤来到北京，在北京考察了一些烤鸭店和奶茶店，断了这个念想
。“大环境�好到哪都�好，我对这个地方也�熟悉，自己还欠着债，想了想还是没敢投资。”朱贤说。

几天后朱贤到门头沟的一家工厂里找活干，人事看他长得还算年轻，一看身份证说：“你都快50岁了啊。”实际上他出生于1982年，�40岁出头。人事果断没要他。因为哥哥在这里开网约车，对这�
��面比较熟悉，朱贤决定先开网约车过渡一段时间。

一开始他租的是一辆油车，因为油费太高，跑网约车的头4个月�仅没赚到钱，还亏了1000元。�成电车后，车租一个月4700元，充电费用一个月两�左右，比油费便宜很多。他平均一天跑15个小时�
��利润最多的一个月赚到10000元。

他平时和哥哥住在马驹桥租的自建房里，房子很小，仅比汽车宽一点，好在房租只要400元。这让他能省掉一笔北漂的大头开支。他和哥哥白天都在外面跑车，夜里都经常�回去睡，平时，睡在车
里和睡在那间房里区别并�是很大。

去年冬天，北京最低气温达到零下�七八度，比过往很多个冬天都要冷。那阵子�回出租房睡的时候，朱贤把车窗紧闭，裹紧被子和衣而睡。他车里没有其他生活用品，只有一床被子。为了解决
洗漱问题，早上他会去连锁酒店领一次性牙刷和牙膏，酒店一般都出入自由，�台的人无法判断他是�是住客，也�会多问。

�阵子朱贤感觉�舒�，想去北京的医院查查，觉得太贵，又没有北京的医保。后来他坐上绿皮火车回安徽老家的医院去查，查出脂肪肝和尿酸偏高，好在问题都�算大。

4月23号早上，朱贤从车内醒来发觉落枕了，脖子无法动弹，一动就疼。他没有休息，还是开着车拉�子去，休息一天�仅赚�到钱，还要白掏一百多块钱的车租。那一整天，他开车的时候身体坐
得笔直，脖子丝毫�敢扭动。“想想自己老婆和孩子没饭吃，只有这样缓解疼痛。”朱贤说。

4月21号晚上，王正�从双桥接了个年轻人往东坝去。上车后年轻人闻到一股脚臭味混杂着烟味，有好几次，他�得�把鼻子靠近窗口的�置。

一路上，年轻人打探着他的生活，两人聊得很起劲。

王正�44岁，老家是辽宁营口人，2018年就在北京开网约车。车是自己的，车牌是租的，费用一年一万多。他说现在开网约车越来越难挣到钱，2018年他每天跑400公里，流水能达到1100元，现在跑同�
��的公里数流水只能达到600多元。他一天跑14个小时，去掉油费、保养费和生活费，能剩下七八�，好的时候能剩万把块。

这些钱他全都寄给上大学的女儿，和老家的爸妈和媳妇。她女儿在北京一所艺术学院读书，每月光生活费就要4000元。

王正�说自己目�身体状况还好。他相信只要有压力就没空生病：“没压力的时候病就来了。”他从�睡车里，认为睡车里的司机都是为了赚钱�要命的，人迟早会废。他在通州的一个村里租了
间房，房租600元，每天自己做饭带到车上吃，能省�少钱。最大的日常消费是吸烟，一个月要抽三条玉溪，平均一天一包。 

车停在双桥红绿灯口，王正�掏出一包玉溪，自然而然地递给乘客一根。乘客接下烟，这似乎意味着他允许司机在车内抽烟。王正�果然把烟点燃，胳膊伸在外头，眼睛盯着�方的红灯。

车流中，满眼是红色的汽车尾灯，趴在高架上依次�行。在大城市的灯红里，多的是这些肩负生活的网约车司机。

*** 应受访者要求，文中人物信息有模糊



https://chinadigitaltimes.net/chinese/707633.html

Tue, 07 May 2024 13:58:10 +00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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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通苑没那么挤了。近三四年总有人这么说。

亚洲最大社区天通苑，曾住着六七�万北漂，早高峰上地铁要排队�个小时。25年来，这座诞生于1999年的居住社区，一直以房价、房租洼地，被很多成本有限的北漂一族作为在北京的第一个落脚
点，因此居住密度大，声�在外。天通苑的人潮聚散，某�程度上也暗示着人潮对北漂未来期待的涨落起伏。

走入这座社区，业主、租户和房屋中介都对“没那么挤了”体会深刻。天通苑人群聚散，冲刷着北漂群体的欢欣与失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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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：年轻人离开天通苑
作者：吴寻
发表日期：2024.7.1
来源：微信公众号“真实故事计划”
主题归类：躺�润韭献
CDS收藏：人物馆 版权说明：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。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，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。详细版权说明。

天通苑�挤了？

工作日，天通苑的“苏醒”，以上班族从四面八方的住宅楼栋里鱼贯而出，如蚁群般涌向北京地铁5号线天通苑站为标志。

早8点，住在天通苑东二区的李福顺也汇入了向地铁站涌去的人潮。天通苑没那么挤了。李福顺回忆，至少从今年年后开始，挤地铁的人少了许多。

地铁站门口排队的人群��如汪洋大海。过去，地铁站管理方为维持人群进站秩序，设置了一列列铁栅栏，如今铁栅栏�知什么时候已经撤走。抵达地铁站后走大概五六分钟，队�中的李福顺就
进站登上了地铁。李福顺说，两年�，他在这里得排队�小时以上，�能挤进车厢，人们�在栅栏中间，摩肩接踵，来来回回绕弯，有时候他觉得那阵仗跟电子游戏“贪吃蛇”一样。

去年年底，就有人发现天通苑的地铁没那么挤了。一�网友在社交平台发帖说：“天通苑站8点外边竟然�排队了。”另一�网友在帖子下回�说：“7点钟天通苑站一趟可上，7点�最多（等）两
趟。”

2023年，因为北京地铁17号线在天通苑社区范围内的“天通苑东”站投入使用，一部分人�租到天通苑东站附近。这�仅让每天涌向5号线的人群变得稀疏，也带动了天通苑东附近的房屋租金上涨�
�5号线附近的房子租金有所下跌。

在李福顺的感受之中，地铁站没那么挤了，撇开新增地铁站的因素，也和天通苑区域内的人确实变少了有关。人变少了，�仅是在地铁站，好像从今年以来，天通苑及周边社区都给他这�感受。

住在天通苑这3年，李福顺有时候会在五号线上多坐一站，到终点站“天通苑北”去吃饭。在天通苑北附近，一个叫“东三旗”的城中村里，李福顺�象中，那里都是二三层楼的自建房，�使在�
�通苑范围内，那里的物价也更为低廉。往往，只掏�二、三块他就能吃上一顿盖饭，这个物价水准的饭馆在北京其它地方基本�会成群出现。

今年春天，李福顺去那儿吃饭时，发现曾经家家爆满的小饭馆街，有的饭店已经关张，有的门上贴着“本店转让”的信息。�便开着的饭馆里，也没有多少人吃饭。

自�禧年�后进入民众视野，天通苑这个盘踞北京奥北地区的社区，就以人多拥挤的固有�象，成为北京的标志性区域。在媒体二�余年的报道中，它庞大而拥挤，是亚洲最大生活社区，常驻人
口一度达到60余万。

天通苑总共600多栋楼。庞大的住宅楼群，划分出区域，分为本区、东苑、西苑、北苑和中苑五大部分，每个部分，又分为3个区。

天通苑没那么挤了，成天穿梭于住宅楼丛的二房东和房产中介们，对此也有所感应。

一�在天通苑工作了5年的房屋中介说，以�天通苑的一个�间，房租都在1500元以上，而且得是远离地铁站的小区，�能有机会遇到这个价格。今年以来，预算每月1200元左右也能找到更好的房子
。“北京整个租赁市场都�了，五环以内可能�太明显，天通苑这样的打工人聚集的超大社区，�得明显一些。”这�房屋中介说。

在他的�象中，天通苑租房市场最好的时候，是他刚来的2018年和2019年。这些年，租房的人逐渐变少，今年租房的人比去年同期少了一�，他猜测原因：“我的客户�少是做IT的，这两年他们一�
�人连续�薪，北京消费又比较高，就有人就离开了，去到�庆或杭州这些地方发展。”

天通西苑三区，紧邻天通苑地铁站。顶着6月北京的烈阳，两�五�多岁的东北�老年女性，在小区台阶上等待着她们的租客。地铁站里出来一个青年人，停在她们面�问了几句后，她们收起摆�
�一旁写着租房信息的硬纸板牌子，去开�远处停放着的一辆大江牌电动三轮车。

三轮车驾驶�后的方形车斗内，架了一块垫了软垫的木板，年轻人往上一坐，两个老人带着他，扎进了�远处天通西苑的楼林之中。



图 | 两�老人的三轮车�

天通西苑三区共有36栋楼，�算太多——路上，老人�忘和年轻人介�社区——这里最多的一个小区有60多栋楼呢。路上聊开了，两�老人们说起，电动车是借来的，当二房东只算是兼职，她们�
�北京，都是为了给在北京工作的孩子带娃。

三言两语间，三轮车停了，她们把年轻人带到一间�地下室�。打开门，一股湿气夹杂着类似未洗袜子的气味漫了出来。屋内静悄悄，目之所及是一条走廊，墙上铺排开一列房门。房顶的水管上
，挂着还在滴水的衣�，女性的贴身衣物和快递员的制�贴在一起。

这是一处�地下室隔断房。其中一�老人打开一扇门，内里房间狭长，�足5平米，铺了一片榻榻米和一张桌子。床头上方靠近房顶的�置开着一扇小窗。年轻人想知道其它房间里住的都是什么�
�，老人告诉他：“现在住的人少，�少房间都被人租来当仓库用。”年轻人正犹豫，老人问他：“这间房租金800块，你今天能�能租？租的话可以便宜点，700块。”



图 | �地下室里的�间��

年轻人提出，想继续看看其它房源。于是，两个老人开着三轮车，如翻越群山一般，带着他从1号楼翻到19号楼，又去了31号楼。一下�看了4间隔断房。

天通苑的主力户型为150平米的3室两厅，和150平米左右的顶层�式，均是方正户型。现如今�少三居室都被改造为7到8个房间的屋子，设置两个公用�生间。每个房间面积10平米左右，租金普�在
1500元到1900元之间。蜗居的空间无法谈户型。在一间隔断房里，年轻人看到阳台上还放着一张床，只用了一个帘子遮挡。

这些隔断房，是过往熙攘时期留下的痕迹。过往，每套隔断房人都住得满满当当，如今房间空置了�少。老人跟来租房的年轻人说：“现在是租房的好时候，一个�间价格比往年�了两三百。”
为什么会�价，老人说是因为租房的人少了：“三年特殊时期过后，�少企业都搬离了北京。”

多面天通苑

在天通苑，房租水准和与地铁站的距离相关，离地铁越远房租越便宜。在房屋中介王易的客户中，有�少刚毕业的大学生，他们刚开始奋斗，很多人只租那��靠近地铁站的�间。

2016年，王易就在天通苑当租房中介了。他是河�周口人，2016年他女友在昌平的吉利大学读书，为了离女友近一些，他大专毕业后就从河�来到天通苑，找了一份租房中介的工作开始打拼。这些�
��，他的见闻为天通苑的租房史提供注解。

他看过很多北漂完成当初拼搏的目标，在北京买房落地生根。

王易有一个家庭客户，男主人在大厂做IT，一家人在天通苑租两年后，干脆在天通苑买了一套房。天通苑的房子都是经济适用房，房价相对便宜，是财富积累�多的上班族最优选择。

王易身边有个早几年入行的中介朋友，2017年在天通苑买了房。他还听说，有更早入行的二房东，在天通苑购置�止一套房产，从二房东变成大房东。这些成功的故事，激励王易更加努力上班。�
�几乎�出天通苑，很少进城，唯一的业余活动就是去旁边的水库里钓鱼。

像很多来北京打拼的人一样，王易怀揣朴素的愿望，想在这里挣一笔和女友结婚的彩礼钱。他加入一家小中介公司，做六休一，底薪4000元，租房旺季，底薪加提成能达到两万多元。

那时候互联网蒸蒸日上，�于西二旗的大厂还没那么�，字节跳动的市值刚过�亿美元，没人谈论996。租住在天通苑的，有很多大厂员工。每天清晨，他们从天通苑站出发坐两站到立水桥，�转
13号线到达西二旗。

早期来到天通苑打拼的人，更容易积累财富。1999年，天通苑社区建立初期，菜地�布，人烟稀少，只有一小片低矮的楼房。住在这里的人们，购物、逛街、看电影、看病都需要开车进城。也是�
�这一年，北京推出天通苑等19个经济适用房社区，此时天通苑房价仅2650元/平米。从2000年到2003年，天通苑东苑和西苑相继建成，随着居民陆续搬入，天通苑人口急剧膨胀，迅速超过10万人。

2006年，37岁的邱立�在天通苑北一区买下了一套120平米的房子，每平米房价�到3�元。在邱立�的�象中，当时天通苑的道路和生活设施基本已经成型，很多北漂人的第一站都会住这里，因为�
�租相对便宜，一个�间房租仅几百块钱，租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，也只要一�五百多元。

2007年10月，北京地铁5号线开通后，天通苑人口进一步增加，随后龙德广场和物美超市也陆续建成。那时候天通苑人群比较杂乱，小摊贩到处叫�，路边随处可见烧烤摊，让这里充满烟火气。

“就感觉整个社会生机勃勃，机会�地，只要努力就能挣到钱。”那时，30多岁的邱立�对未来充满希望。他毕业于医�大学，在北京做医�销售，属于自由职业，平时还干些兼职，2008年�后他
每月就能赚两三万，好的时候能赚四五万。他身边接触的一些人，有做买�的、开饭店的，大家每天干活的劲头�足。

如今在天通苑已住�多年的邱立�，一直记得2018年的那个夏天，“突然发现，大街上没什么人了。”邱立�认为，以�天通苑乱吵吵的，热闹极了，后来环境逐渐变好，人�没那么多了。当时�
�因为一场严�的火灾，城市管理方意识到集生产、仓储、住人于一体的违章建筑的�险性，开始在全市范围整顿违章出租公寓、群租以及地下室出租，天通苑成为�点整治区域之一。

在租房中介王易的�象中，2017年年底，天通苑北站拆除了很多三、四层楼的自建房。一些租�起房的人离开了北京。

这些年还有一部分租客，因为隔断房离开了天通苑。由于�合规，隔断房虽然存在时间久，但有被举报的风险。王易手里的房源一旦被举报，他会很�合管理方，�敢有任何�抗，否则可能还会
面临罚款。

具体解决办法是，他先把隔断房里的租户安排到其他房子里，�请工人去拆除隔断，等过阵子没人上门检查了，他�过去�新打上隔断。他坦陈，这个过程像猫鼠游戏一样。一拆一装，成本是两
�元，钱公司�给出，得他自己承担。

“说白了，我们拿到房挣的就是客厅的钱，�让在客厅打隔断挣什么钱呢。”王易说。这�举报一年会有四五次。

他怀疑有些是二房东所为，也有旁边邻居举报的情况，后者是因为生活被打扰到。天通苑的住户有时会呈现出一�阶层折叠，这套房租住着八户打工人，下面楼层的大三居可能住着一户中产家庭
，生活境况�同，难�会有摩擦。有些房子隔音效果�好，打工人晚上九、�点下班回来，很容易吵醒楼下已经入睡的孩子。

被邻居举报次数多了，王易想到避�的办法。他在天通苑东二区有个房源，那是一套�式，加上隔断总共6户，住着12个人。他知道楼下的业主有孩子，便花200块钱买了一篮子水果，敲开业主的门
说：“楼上住的人比较多，您多担待，有什么事可以先打电话给我。”他把水果和�片一同递过去，200块钱解决了2000块钱的事。

王易说，�几年特殊时期，天通苑人口流动比较稳定，房租也没怎么上涨。那几年�而是王易收入最高的时期，“因为很多人无法离开北京，只能续租房子。”他�仅首次租给客户房子能拿到提
成，客户续租时，他还能得到一笔钱。2022年，有一个月他的工资达到3万多，是他几年来工资最高的一次。

近两年，天通苑的房租开始下�。王易说，现在100平米左右的两居室大概每个月能租5700元，租客可能还会往下压个三四百块。2019年的时候，同样的房子差�多每个月能租6500元。

去年国庆，王易从一个业主那里拿到一套5层没有电梯的房源，这套房子在三年特殊期间的租金是5000元，业主以为特殊时期过去后，会有一波租房热，就把房租涨到5500元。结果，来看房的客户一
听价格扭头就走，后来业主陆续把价格�到5300元和4900元，至今没人谈价。“还有一些业主死扛着价格，宁愿�租都��价，跟赌气一样。”王易说。

王易直观感受是近两年天通苑的人少了两到三成，“一些公司�在了，员工找�到工作就只好回家。”王易说，近两年他的一些客户，找工作就要花三个月到五个月的时间，有�从事互联网行业
的客户，好�容易找到一份工作，刚上两周班，公司突然宣布要搬到杭州，他只好跟着去。还有一�租客，今年一月份被公司裁员后，一直在外面旅游，房子也�退，人也�回来。

“一家三代人的租户，孩子爸爸往往是挣钱主力，孩子爸爸一旦失业，一大家人都要搬走。”王易说，他的中介同事遇到过这样的客户。因为租房人少，近�年王易每月的收入下�了20%。6月份�
�去马上将迎来毕业季，按照往年惯例，毕业季也是一次租房热潮，但今年直到现在，王易还没感受到回暖的迹象。

王易在天通苑工作这些年，没能像他的一些同事一样买房，�过他还是挣到了彩礼钱，还在老家县买了一套房。2020年，他和女友结婚，如今孩子已经三岁多，老婆在老家做全职太太，王易每月�
�把工资的一大�转给老婆。他感觉住在天通苑和他老家县城没多大区别，可尽管现在租房市场�好，赚钱也比在县城多，还无法离开。

沉默的新陈代谢

一些人从天通苑搬走，仅仅是因为无法�受这里的环境。去年五一，金苗的丈夫因为工作搬到昌平区，夫妻俩便从朝阳搬到天通苑住。他们在西三区租了一间主�，这套房一共有8户，有中年夫�
�，也有年轻小情侣，每天晚上闹闹嚷嚷。

金苗今年29岁，在东城区的一家国企上班。她每天早上7点20赶到天通苑地铁站，因为第一次住在天通苑，她也感受�到看天通苑的人流量变少，�而觉得到处都是人。眼看着身边的人陆续挤上去�
��车厢里人贴着人，她�敢上�。

去年冬天，她睡觉时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在爬，惊醒后发现竟然是只蟑螂。还有一次在地铁上，她看到自己的衣�上有只蟑螂，地铁上的人都看到了，令她�分尴尬。今年5月，丈夫的公司迁到�
�京，她又随老公搬到望京住。搬家时，她丢掉了一些锅碗瓢盆以及大多数生活用品，觉得这些东西都被蟑螂爬过，�干净。

�同人眼中有着�同的天通苑。37岁的胡泉是一�律师，他硕士毕业于北京一所985大学，工作5年后，2019年他和老婆到天通苑北一区买下一套房，�下还有两辆车。通过自己的奋斗跃�到中产阶�
�，胡泉是一个相对成功的北漂，他看到的天通苑是另一番模样。

�几年来，天通苑在一些媒体报道和�人的讲述中，也形成一些固有标签，著�考研辅导老师张雪峰，曾在一堂课上对学生激情澎湃地说：“想认识北京就一定要去一趟天通苑，那里住了四百万
人，地铁都修了三站，而这�是北京真实的模样”。直到2022年，还有媒体报道天通苑称“一个小区住300万人”。 

实际上，天通苑�是一个小区，而是一个社区，它也无法完全展现北京“真实的模样”。 天通苑人口也远未达到300万、400万，最多的时候�过六七�万。

胡泉这几年一直在网上为天通苑“正�”。他说：“很多人对天通苑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，随便在网上抄一段�几年�的信息发出来，还有人�一张又脏又乱的犄角旮旯照片，就说这是天通苑。
”



图 | 胡泉从自家楼上�到的天通苑

2019年初次到天通苑，胡泉就感觉网上对天通苑妖魔化太过严�。他在天通苑考察了几天，发现这里没网上说的那么多人，交通也便利。“其实天通苑就像北京大多数普通社区一样，我之�住丰�
�西局，早高峰地铁上的人�比天通苑人少。”胡泉说。

那几天胡泉看了几�套房，最终在北一区相中一套106平的两居室。房子�北通透，房价仅4万，和天通苑仅一河之隔的北苑属于朝阳区，房价达到七八万。当时他认为天通苑是个很好的“上车盘�
�，看完房�到两个月就付了200万首付款。他原本对天通苑的期望�高，在这买房算是一个过渡，计划�工作几年把房子�到三环里。

这几年天通苑的建设让他感受到�少意外惊喜，街道�断翻修，路面一次次拓宽。天通苑东边有温榆河公园群，周末很多人沿着京承高速开车过来游玩，周边公园数量也在�断增加，西区刚修建
了一个奥北森林公园，目�已修到三期。2021年天通苑艺术中心建成，里面有图书馆、自习室、以及各类教培班，被称为带娃胜地，周末他和老婆经常带孩子去逛，成人也可以在里面办公和学习�
�



图 | 周末热闹的儿童学习玩乐区�

胡泉夫妻俩年收入过百万，旁边邻居没有普通的租客，都是业主。他身边也有�少早期在北京积累财富的人，都在天通苑有房产。他有个客户是企业老板，公司员工几百人，2010年创业初期就在�
�通苑买了房，只是人�住这，把房子租出去。胡泉老婆的��有一个领导，在北一区有套100多平米的大三居，人也�常过来住。

有一次胡泉去小区门口取快递，看到一个人长得很像某知�相声演员。等那人离开，他问快递站老板，老板说他没认错。“天通苑富人还挺多的，车库里奔驰、宝马车很常见，也有保时�。”胡
泉说，带着颇为自豪的语气。

胡泉对天通苑有很强的认同感。这两年他常在网上发帖，呈现天通苑好的一面，想打破人们对天通苑的刻板�象。有时他和外地客户聊天，对方谈到天通苑时就说那里脏乱差，胡泉因为有合作关
系在，只好勉励一笑，�做解释。他给客户留邮寄地址时，从来�留天通苑的地址，而是留公司或者住在三环的同事家地址。

近两年，他收入下�了约两成。原本他计划把房子�到三环里，现在只好作罢。他有一个同事原来住天通苑，两口子年薪百万以上，2020年他们在三环买了套房，从此搬离了天通苑。

胡泉对于自己目�还住在天通苑感到满意。�几年他的房子价格最高涨到500万，这两年又开始掉价，最近他小区同户型的房子成交了一套，390万。“现在大环境�好，我也�打算�了，�五环内
更贵的房子也负担�起，住在天通苑挺好的。”

这个夏天，李福顺也计划着离开天通苑。他已经39岁，在教培机构当英语老师，北漂�多年来，他一直住在昌平区的回龙观和天通苑。搬来天通苑的3年来，他原本和老婆住一间房，�年�老婆养
了只猫，他受�了屋里到处都是猫毛，就自己在旁边租了一间小房子。

40岁的年龄线近在眼�，李福顺和妻子还是没有在北京买房，也没生娃。经历了教培机构的兴衰更迭，李福顺感觉，好像也看�到自己事业上�的可能。加上家乡的父�年迈，他和妻子决心在盛�
��的时节回老家发展。

回老家之�，他的首要任务是把房子转租出去。�到�平方米的狭长房间内，摆下一张1米2宽的床，�摆下一张桌子、一个柜子，就只留一条一人宽的小通道，房租每月1250元。“现在租房的人少
，天通苑房屋空置率很大。”李福顺说，他转租的帖子发出去一周都没有人回�，“转�出去就认栽。”他觉估摸着赔进去的押金就一�多块钱，自己还可以承受。

自打有告别北京的念头，李福顺整个6月就没上几天班。到了6月中旬，他干脆辞去工作，计划在这个夏天带老婆回老家。辞职后他时常在天通苑的地界内溜达，这天周中，他闲来无事打算去家附�
��的天通苑文化艺术中心看看。从家骑电动车，李福顺出发了。

文化艺术中心是天通苑的文化地标。提起天通苑，人们谈拼搏，谈奔波，谈生活。鲜少被提及的文化生活，是其在暗处脉脉涌动的一面。早在2006年，就曾有业主为天通苑写作过一首社区歌曲《�
�通苑之歌》，歌�里写“一幢幢高楼在�野中修建，三�万人们共同的家……天通苑是个人畜混杂的世界，天通苑猫猫狗狗�比人少。天通苑人们来自四海五湖，天通苑邻居亲和友爱”。

那年两�多元的房价水准，也无意间记录在歌�中，而成为天通苑地区房价涨跌化石般的侧面资料。

电动车骑10多分钟就到，那天李福顺在艺术中心里逛了逛，少有地从这座天通苑文化地标的内部观察这个庞大社区的一角。

李福顺在里面待了一天。

夜深深的时分，盘踞在北京奥北地区的600多栋住宅楼似森森的参天木林，沉沉呼吸着，吞吐着60万普通人的喜怒哀乐，激动与落寞。

文化中心外部，天通苑的街上，人们总是行色匆匆，赶路，赶地铁，赶着谋生。而在文化中心内里，李福顺发现了很多本该匆匆的二三�岁的青壮年人。

他在那待了一天，很多人和他一样，也在图书馆坐了一天。李福顺�知道他们是干嘛的，也想�通他们为什么�去上班。

END-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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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on, 01 Jul 2024 09:13:07 +00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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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DT 档案�
标题：缺钱本科生，扎堆工厂流水线
作者：真实故事计划
发表日期：2024.8.12
来源：微信公众号“真实故事计划”
主题归类：打工人
主题归类：大学生
CDS收藏：人物馆 版权说明：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。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，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。详细版权说明。

因为技术门槛低，面试通过率、入职率高，在职场上��动的本科生，一部分人开始走入工厂，解决金钱需求。从象牙塔到流水线上，�少人�新认识了生存和人性。

流水线，接纳需要钱的大学生

需要钱的时候，杨丽芬就会给工厂的领班发消息。

本科艺术教育专业毕业的杨丽芬，第一次进工厂是在2022年6月。她在流水线上工作了4个月，攒了两万余元，还清了上大学借的助学贷款。2023年3月，杨丽芬第二次进厂，她花8个月时间，攒了4万�
�钱，帮妈妈还清了外债。

那次走的时候，她暗自发誓：�也�回来了。

这个夏天，杨丽芬又出现在流水线旁。今年，杨丽芬第三次求助领班，当天，她就得到了一份在流水线旁检测电路板的工作。她还是需要钱，但这次她��为生存和债务，而是想去远方看看，打
算在流水线上攒够买一辆二手摩托车的钱，去川西看雪。

杨丽芬来自一个父�离异的家庭，从小需要负担自己的学费、分担家里欠的外债和日常开销所需的钱款。

2022年，杨丽芬毕业于福建一所本科院校。按照学校的培养路径，毕业后她会进入中小学或艺术培训机构，从事艺术教育教学工作。

大四的时候，杨丽芬被安排到当地一所小学当代课老师。有课的日子，杨丽芬5点�就要起来化妆，赶上6点的公交车�能到学校。上完一整天的课，她还要回去备课，经常要忙到晚上一两点。

当地学校给杨丽芬提供的薪资待遇是每月3800元，无餐补和房补。对于身上还有助学贷款、家中还有外债要还的杨丽芬来说，这样的收入难解燃眉之急。工作挤�了她所有的时间，她也没有空间�
有其它外快收入。某�程度上，流水线工人这份工作，比机构教师更符合杨丽芬的需求。“除去吃、住的开销，基本可以赚多少存多少。”杨丽芬说。

工厂车间也是座�夜城。因为担心电路板和显示屏等产品在生产过程中沾染浮尘，小500平方米的车间内�设窗户，没有自然通风，LED灯24小时亮着为车间提供照明，也封存了昼夜。



图 | 杨丽芬工作的工厂

上班时间是从早上7点�到晚上9点�，中间有2个小时吃饭和休息的时间。有时候遇上急货，杨丽芬需要两班转（�12小时白班加12小时夜班），之后�能休息。

在流水线上，杨丽芬负责电路板检测。这份工作�需要太多思考。杨丽芬�懂得电路，工作时只需要辅助仪器，将�到巴掌大小的电路板放到仪器制定的�置，仪器会扫描电路板，出现短路、断
电现象，仪器发出提示，杨丽芬将发现问题的地方标注出来�可。

一天下来，杨丽芬能看500个板。

杨丽芬�喜欢车间里的杂音。工厂内，时�时就有仪器�压的咔嚓声和电流发出嗞嗞的声�，像是�金属音乐混着飞机引擎发动的声音。为了让工人工作时更有精神，工厂在车间内准备了准备了
两台音�，工人们自己可以连蓝牙播放音乐。但杨丽芬只觉得吵闹。

像杨丽芬一样进入工厂的本科生并�少，其中�乏211等高校的本科生。一�211高校的本科生有些懊恼，他暑期到工厂找工作时，被承诺在苏州为他安排工作的招工中介，安排到了上海工作。�过
，他还是决定�一�，毕竟他只会在暑期短暂在工厂流水线停留。

根�教育部和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共同发布的数�，2024年高校毕业生规模预计1179万人，在制造业上市公司中，大专及以上的人员有692万人，�到了总体的44%，10年�这一比例为34%。

23岁的陈一凡这个夏天在广东东莞的流水线旁有了一席之地。她是湖�一所本科院校中文系的应届毕业生。过去一年，她参加了两次公务员考试，连续落榜。毕业后，她在专业老师介�下面试过�
��份机构老师的工作，可惜后来没有回音，面试官只说“我们会尽量给你工作的机会”，之后便�了了之。

一时间找�到工作，陈一凡�需要用钱。陈一凡出生在贵州的一个农村家庭，四年的学费都是靠助学贷款坚持下来的。父�都是农民，没有稳定收入，家里还有一�弟弟正在上学，陈一凡没有收
入，但也没好意思向父�开口拿钱。最后，还是靠在工厂打拼多年的堂舅，利用自己的人脉，为她在流水线旁找了一份检查手机膜的工作。

为了赚下学期的生活费，大二学生蓝嘉莹和朋友黄晓婷决定到工厂去做暑假工。她们联系了广东番禺当地一�用工中介，对方要求他们带好身份证和行李，7月21日上�11点到工厂区面试。

为了留下好�象，蓝嘉莹和黄晓婷9点就到了。这是她们第一次到工厂打工。一开始，蓝嘉莹和黄晓婷做的是学校的勤工俭学——招生助理，每天向合适的高考考生和家长推�她们的学校，朝九�
�五，一天50块钱。除去日常开销，蓝嘉莹和黄晓婷一天下来最多能剩10块钱。

偶然的机会，蓝嘉莹和黄晓婷听说工厂包吃包住，时薪20元到30元�等，可以赚多少可以存多少。正式到工厂面试�，她们上网搜索到工厂打工的经验，发现网络上已经有各类暑期工的劝退帖，�
�环境到人，到工作条件，各方面都有�进入人意的地方。但因为门槛低、时薪高的诱惑，她们决定还是试一试。

进入广州番禺的集中工厂区，随处可见招工广告和空置的店铺。星罗棋布的电子厂、玩具厂、鞋厂见缝插针地坐落在工业园区的各个角落。一群人扎堆在工厂门口的树�下，三三两两交头接耳，
旁边带着他们的行李箱或红蓝编制袋，等待被中介录走。

“蓝嘉莹、黄晓婷。”中介拿着��喊人，出于大学课堂上点�养成的习惯，蓝嘉莹和黄晓婷同时喊了一声“到”。

集齐七、八人之后，蓝嘉莹和黄晓婷被被中介带进了工厂园区一间废弃的车间，墙壁上布满霉斑，深绿色的地板上还留有大型机器压褶出的凹槽。墙上挂着醒目的“禁止�照和摄像”标识和员工
守则规范。

屋里已经等着6、70号人，大多是外地的中年男性。广东36度往上的高温，让原本没有空调的厂房更加闷热，衬得一些袒胸露乳的中年男性，更让人避之�及。

蓝嘉莹、黄晓婷领到了报�表。中介嘱咐她们，只需要填基本信息，�在承诺书上签字，�需要特地填写履历表上的最高学历。因为害怕被骚扰，两人在婚姻状况上特地填写了“已婚”。

在工厂区，戴眼镜的人是惹眼的。招工时遇到戴眼镜的，中介都会仔细询问视力情况，评估会否影�正常工作。在工厂的流水线旁，渊�的学识比�上强壮的体魄实用。只有身体情况过关的人�
会被留用。为此，黄晓婷庆幸，自己当天戴了隐形眼镜。

偏离的轨迹

在流水线旁，学历高有时候�而是劣势。杨丽芬因为是本科生，吃过几次闭门羹。2022年3月，她参加一家手机制造业工厂的面试。过程中，她主动提及自己是本科生，面试官听了，摆摆手告诉她�
���要本科生。这样的情况先后发生了四次。

背后的原因令人唏嘘，一�负责为工厂招工的中介告诉杨丽芬，工厂之所以�愿意招高学历员工，是因为聘用本科以上学历的员工成本太大。在工厂区，一些��强制规定要给学历本科以上的员
工缴纳五险一金，而学历大专及以下的员工，�仅工厂�会强制缴纳五险一金，还有人会主动提及�需要工厂缴纳五险一金，希望工厂省下这笔钱后，把其中一部分作为薪酬发到手里。

有了这些经历，杨丽芬很感谢现在这家工厂，�仅给了她工作的机会，还因为学历给她加了工资。丽芬所在的工厂，大专以上的学历，属于高级技术员一等，本科以上学历，属于高等技术员二等
。等级�同，底薪�同。每个月，杨丽芬可以多领到400元左右的底薪和750元的学历补贴。

一次，同流水线上的一�女工从另一�女工打听到杨丽芬的工资条，跑去质问领班：“同样的工作，凭什么她比我们高1000多块钱？”

“人家是本科，你也去考个本科。”女工闭嘴了，但从此没有给杨丽芬任何好眼色。

杨丽芬没有遮掩自己大学毕业后进了工厂工作这件事。但是，因为这件事，她没有少遭家里亲戚的白眼。亲戚们会嫌弃杨丽芬糟蹋钱，说一些“本来就是贷款读的大学，现在读完还�如�读”之
类的话。

�似杨丽芬般坦然，陈一凡知道，成为一�流水线工人，是一条违背了家人和自己原本预期的道路，她还没准备好告诉家人。

上流水线�，需要上交手机。好几次，陈一凡漏接了爸妈打来的电话。他们�知道陈一凡进了工厂，陈一凡告诉她们在堂舅介�下找了份好工作。

回拨电话后，陈一凡只对他们解释：这边的工作比较忙，以后要下班时间�能给他们回电话。

�识字的爸妈信以为真，嘱咐陈一凡好好干，别辜负堂舅找的关系。陈一凡�敢告诉爸妈，这里的工作�如在家�田自在，更�是“好好干”就可以的。在这里，目之所及只能看到无尘�套下抽
象的轮廓，在一排排冰冷的LDE灯下按部就班地检测手机膜的表面光洁度、划痕和气泡数量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，让陈一凡时�时有呕吐感。

陈一凡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。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夏天，她的父亲一边摩挲着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，一边�断��着：“出息了，出息了，老陈家也有大学生了。”他庆幸着家里终于出了
个�用看天吃饭的。

往上两代，陈家人都是农民。两头黄牛和租来的三亩地，就是一家人全部的生产资料。靠耕作吃饭，�仅辛苦，更是百般�由人。收成好坏依赖天意，遇到极端天气的年景，避��了广�薄收。
这时候，家里的餐桌上只有�粑，蒸着吃，烤着吃，炸着吃。�后来，陈一凡一听到饭是�粑，就偷偷跑去外面摘野果充饥。

那时候，无论是陈一凡本人还是她的父�，都没有想到，四年后陈一凡会成为一�流水线旁的工人，她的工作，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�也能完成。



图 | 陈一凡工作的工厂

毕业的时候，有老同学过来问陈一凡毕业后去哪里高就，陈一凡�开玩笑地回答：“在工厂里拧螺丝呢。”老同学笑起来了：“去工厂还�如在家躺平。”后来进了工厂，陈一凡与老师、同学就
少有联系了。

同宿�的同学还关心她的状况，大家都是连续考公等待上岸的人，得知陈一凡要去工厂的时候，大家都鼓励她：就当作先去工厂区帮大家开路。

学校的同学群里，经常有人吐槽自己的老板无情压榨员工。陈一凡很羡慕，觉得自己也应该是其中的一员，而�是在厂里，干活能有把椅子坐，都需要靠人情。

按照陈一凡的规划，自己应该在政府部门或企业��干文员，每日置身于窗明几净的办公环境，指尖轻敲键盘，处理着各类文档，闲暇时间，与同事一起交流工作心得或生活琐事。而�是在噪杂
的背景音下，听着同事聊着男人和孩子。

生存之道

对大学生来说，工厂区的生存之道是一门功课。

在流水线旁，陈一凡分到了一把塑料凳子，累了可以坐会儿。它是广东当地最质朴的款式，没有任何扶手、靠背的地方。在流水线旁，它�暗示着某�特殊。�作平常，这是在厂里工作一年以上
的“哥” “姐”�能享有的待遇。靠着堂舅在工厂里的关系，陈一凡也拥有了一把暗示身份的胶凳。

因为这把胶凳，陈一凡在厂里享受到了�少特殊照顾。临近下班，有些手机膜还没检查完，总有同事过来帮忙。食堂去晚了，还有同事帮忙带饭到宿�。还有同事为她传授厂内心得：领导很喜欢
被人尊�，来视察的时候必须站在流水线旁。

陈一凡觉得自己很割裂。她痛恨充满人情世故的世界，但在当下，她必须留在这里，就得与之共处。那把塑料凳子，让她一度�知道该如何自处。

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，陈一凡欣喜地期盼过，可以离开人情社会，进入人人讲契约精神的圈层。

过去，在农村，陈一凡的家人没有少吃这方面的亏。他们家的田，被村里的一户人家�了四分地，�了棕榈树苗。家中的长辈去村里说理，可是，因为对方有一�表亲在村委会工作，陈一凡家在
这件事上最终还是吃了哑巴亏，如今，田还没收回来，�着棕榈树。

那把塑料凳，让陈一凡想到在村里遭遇的��。一方面她看�上这里的人情世故，另一方面她又无法挤进她想象中，大学毕业后应该进入的轨道。

工厂区的水，比蓝嘉莹和黄晓婷想象的更深。

面试后，中介用�分钟开了简�的培训会，讲劳动纪律和福利待遇。中介提到最多的�是“奖励”，强调暑期工与正式工同工同酬，每个月有400块钱的饭补，干满3到4个月就属于长工，可以得到�
��外的奖励。

直到这时，中介�透露，大伙儿要去的工厂在35公里外的�沙，�在番禺本地。

得知工作地点和承诺的�同，蓝嘉莹询问中介表示疑议：“老师，我们�是在番禺吗？”

中介愣了一下，看到蓝嘉莹学院风短裙的装扮，摆摆手示意蓝嘉莹跟着大部队往下走：“走走，听安排，你�干明天有的是人来干。”或许在工厂区，�能把口头的契约当回事。

蓝嘉莹有些迟疑，但也没有立刻走人。她在微信上和朋友设置了暗号，一旦有突然情况就叫对方“铁子”。黄晓婷觉得没什么事情，“这么多人都在，�会只骗我们两个吧。” 

后来的过程曲折。她们上了大巴，在路上发现车并未往�沙开。于是询问司机，得知时�沙的工厂招满了，中介让司机带她们去东莞的一个工厂，“�正距离都差�多”。但最终，她们被送到了
深圳一家知�工厂。

一路紧张，下车时蓝嘉莹�微松了口气——好歹是个工厂。

两个人被分�到一间10间女工宿�。当她们搬着行李爬上宿�楼，出现在宿�门口时，住在宿�里的8�长期工人就用露骨的眼光针对蓝嘉莹和黄晓婷每一个动作，“你们的行李�能放这里” “�
�们这个宿�只能住八个人，多一个人都很挤。” 

蓝嘉莹往宿�里一看，两张床上堆满了其他人的衣物，看起来是被“征用”了。只能住8人明显是说谎，但对方看起来�在乎，只是摆明态度：大伙儿�让她们俩住这儿。

两人决定�软，跟女工们解释：自己只是暑假工，�会�用太长时间。但女工还是继续为难她们：住�了，自己想办法去。

蓝嘉莹在那一刻感受到工厂区有一股原始的野蛮，多年教育所形成的文明、包容、理解在20平方米的宿�中并�通用。尴尬的气氛和无效的沟通，让蓝嘉莹和黄晓婷�敢想象最后进入工厂的样子�
��她们最终决定拿起行李，在外面住酒店凑合一晚，第二天回广州。

一切都是为了生存。

杨丽芬坦言，很可能在30岁之�，需要用钱的时候，她就会回到流水线旁工作。

对于杨丽芬来说，相比一些过往赚钱的经历，比如广西山下��棕榈树，工厂包吃包住的八小时坐班，简直是人间天堂，厂内有空调，可以玩手机，还有相对可口的食堂饭菜，晚上回寝室还可以
安稳睡一觉。

2023年4月，杨丽芬陪妈妈在广西一个边远的村庄��棕榈树，这里没有信号，没有电，睡觉的帐篷也需要自己搭，需要加热的食物需要自己取火。杨丽芬感觉自己活得像原始野人，“就差生啃肉�
��”。

她也有想过流水线上以外的行当，有时候她随大流考公、考编，有时候她也会想当一个作家，或者攒够了钱去摆摊。但现实总有超越她理想需要完成的事情。

因为是本科生，厂里的领班时�时就问杨丽芬，想�想�管理层，干活更轻松，工资也更高。

�过，杨丽芬拒绝了。她觉得，如果真的当了领班，被永久焊在流水线上的概率更大了。她并�想在这里永远地定下来。

 *应讲述者要求，陈一凡为化�

END-


https://chinadigitaltimes.net/chinese/710507.html

Mon, 12 Aug 2024 11:22:49 +00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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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国小伙子杰凯选择到中国公司工作，并开始在社交网络上记录生活。三年间，他�摄的个人照片从最初的朝气水灵，逐渐散发出班味，形容疲惫�堪，被网友们称呼为“洋牛马”。

杰凯也从“每天很累也很开心”，到逐渐怀疑人生陷入困惑，最后遭遇大厂裁员，走出了一条本地年轻人的典型职场路。

CDT 档案�
标题：当一个英国年轻人在大厂成为「牛马�
作者：肖思佳
发表日期：2024.8.20
来源：微信公众号“真实故事计划”
主题归类：打工人
CDS收藏：人物馆 版权说明：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。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，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。详细版权说明。

来中国工作的第三年，英国人杰凯学会了一个新�：牛马。

当时，他在一家互联网大厂当游戏策划，一上岗就过上了连续加班的生活。几个月后，他在中文社交平台上记录生活，“要�离职吧，太累了我”。�图是三个月�他记录来中国打工的理由的帖
子，上头有张自�，他皱着眉，表情苦哈哈，头发被汗水打湿变得油腻。

网帖评论区，网友们对杰凯表示同情，甚至有一些想：“洋人来了变洋牛马”、“面相都变成中国人牛马的面相了”。牛马话题的留言点赞数超过1.6万，比杰凯原帖获得的点赞数还高了一�多。

杰凯毕业于曼彻斯特大学语言学专业，学的是西班牙语和中文。牛和马，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，但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。学校里老师没教过。

最后，中国�的女朋友给他解开了谜题。原来在农业社会，农民们靠驱使牛马牲畜�要命地劳作来赚钱。因此，现在年轻的打工人通过自比牛马，自嘲是公司赚钱的工具。

听了这解释，杰凯猛然领悟：原来牛马竟是我自己。

英国人杰凯背井离乡来东方社会做“牛马”，和一段美好的回忆有关。2018年，杰凯读大三时从英国到北京某高校交�学习一年。杰凯说，那一年给他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，“�下了来中国工�
�的念头”。当然，也有想来中国陪女朋友的原因。为此，他毅然离开了英国东渡�洋，在一家游戏公司当上了翻译。

到这边工作的过程颇为艰难，当时受全球疫情影�，工作签证比过往更难申请。杰凯周旋了一年，�获得了入境工作的机会。这个过程，光机票和酒店的费用就将近5万元 ，好在拿到了结果。

杰凯的社交媒体主页至今挂着他刚进入职场时的视频。�返中国第二个月，杰凯安顿好生活，就录了段视频分享自己一路学中文的经历。面对镜头，杰凯眼神清澈，粉色的T恤衫衬得他面庞红润�
�灵，头发茂密蓬松。

图 | 入职�的杰凯

杰凯对新工作满怀期待，想到�将开启的异国生活，他感到兴奋。相比故乡英国，中国就业市场更广阔。英国就业市场趋于饱和，刚毕业的年轻人找工作发展空间小，也�容易涨工资。中国互联
网行业蓬勃生长，很多企业具备旺盛的出海需求，也给了很多外国人工作机会。

为吸引外国人�，互联网公司还会主动开出更优渥的薪资待遇。在中国，热爱游戏的英国人杰凯�愁发展机会，一年后就从一开始那家中等规模的游戏公司跳槽到互联网大厂，从事游戏本地化团
队的翻译工作，薪资也涨了两三成。

热爱、擅长，并且高薪，这是一份几乎完美的工作。如果它�需要以劳动保障来交�的话。

进入互联网行业以�，杰凯曾模糊地听说过“大小周”“996”这样的概念。但他无法判断，这究竟是个例还是普�现象。

入职大厂第一天，办理完手续，HR给他发了一个入职培养计划的文档。点开后，杰凯发现那只是一堆介�公司的视频链接和资料，没有关于岗�和个人发展的介�。在英国，针对新员工制定完整�
��培养计划，拥有一套成熟的体系以帮助员工在职业中找到满足感。

翻译并非游戏行业的核心岗�。入职第一天，杰凯便发现自己的岗�独立于其他团队之外，“哪里有需求就去帮忙”。刚上岗，杰凯就投入到支持各个团队的翻译工作中。他只能依靠自己逐渐摸
索岗�和部门的情况。

这工作，工作量�大，天花板也�高。杰凯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完成各个团队交代的任务，将游戏界面中的中文，逐字逐句翻译成英文。整个过程几乎�需要什么主观能动性，“像一个工具一样”
。

在周末收到工作消息，是另一个让他觉得自己成了牛马的具体时刻。

第一次收到消息是在一个周六下�，一个团队的主管在群里发消息，让他去对接一个海外团队的沟通需求。当时，杰凯正打游戏，看到消息已经过去几个小时。他有些惊讶，休息日�应该工作，
这是常识。

在杰凯看来，这说明领导下达指令时，通常�会考虑员工处境：“他们�考虑是�是周末，也�会想到休息时间�该给你发消息。”

最后杰凯无视了那条信息，好好过了个周末，周一�处理了这项工作。

可让杰凯感到�安的是，他发现本地的同事似乎总能保持24小时在线，随时回�消息。

有次周一上班，杰凯打开工作软件，发现周末凌晨两、三点，群内还有人在热聊工作。而等自己到岗时，这些在周末加班的人也早已就�，正趴在桌上补觉。

杰凯深受震撼，他觉得本地同事勤奋得仿佛�需要任何个人生活。

在英国时，他接触过一些中国留学生。那时候杰凯就感觉，中国人比英国人更勤奋刻苦。英国孩子用暑假休息、玩�，中国留学生会利用休假的时间“�”成绩，热衷于弯道超车。

杰凯说，挤满暑期学校空�的，基本上都是中国学生。当地一些学校还专门针对�人小孩开起了补习课堂，聘用的教师，往往也是中国人。

在北京高校学习时，杰凯的这�感觉变得更加强烈。无论是下了课，还是吃完饭，同学们总是奔向图书馆，然后奋战到深夜。有时，杰凯邀请中国同学一起玩，也常收到“没空，在学习”的答�
。

有次杰凯和其他留学生在学校的咖啡馆闲聊，他惊讶地发现，咖啡馆内只有自己这桌在“�务正业”。学生们的面�都放着一台电脑，埋头看书、记笔记。�便到了晚上，许多人手边还是放着一
杯点好的咖啡。

优绩主义的轨道从东方人的童年一路延伸，牢牢地扎根他们成年后的生活。成人后，绩效、薪资和职级，代替分数成为新的评判标准。

一次，上级因为加班�够积极批评了一�新同事，指责他作为新人“�够努力，�合格”，暗示他要加班，并要主动“向上管理”。同事找杰凯诉苦。两人发现，有些工作并�需要当天就完成，
但其他同事�都沉浸在“�”中难以自拔，�便没什么工作也要在公司待到八九点。没干几个月，那�同事就辞职走了。

规则与规则之间存在着某些灰色地带，人身处其间。杰凯观察到，一些领导强迫本国员工加班，��敢要求外�员工“入乡随俗”。外�员工�加班可以被理解，同事和领导会将其�愿加班的行
为归结于文化差异。

可文化差异的保护作用，随着杰凯与日俱增的上进心渐渐失效，很快，他便得到了一视同仁的待遇。

2023年底，为了更长远的发展，杰凯主动向公司申请调岗，成为一�游戏策划。游戏策划岗更接近核心业务，可以完整接触到游戏从0到1的开发流程。

这无疑是个绝佳的学习机会。与此同时，杰凯也失去了�加班的“特权”。

申请调岗时，HR提醒杰凯：“可能加班情况比较严�。”说出这句话时，HR有些�好意思，随�又赶忙询问杰凯是否“有其他互联网公司的工作经验”，接着，又忙解释道“这�现象是正常的”�
�

凭着对游戏策划的极度兴趣，杰凯加入了这个队�。只是在一次和主管的交流中，杰凯提及了自己对加班的顾虑。当时，主管向他承诺：在�耽误项目进度的�提下，只要手上没有工作，就可以
下班，绝�为了加班而加班。

主管没有欺骗杰凯，转岗后杰凯的确没有“为了加班而加班”，因为�加班工作永远也干�完。今年4月项目组最忙的时候，杰凯几乎每天都加班到夜里�一二点，连周六也被工作�用。

一切生活的爱好都停摆了。以�每个周末，杰凯都要打网球锻炼身体，这是他最喜欢的体育运动。但在经过6天的漫长劳作后，除了好好睡一觉，杰凯周末没有任何精力休闲娱乐。角落里的网球�
吃了灰，曾经健硕的肌肉也变了样，软趴趴地贴在身上。

照镜子时，杰凯发觉自己明显胖了起来。他的面相也发生了改变，双目失去光彩，脸部肌肉向下耷拉，在眼睛和嘴角周围形成两条泪沟和法令纹，整张脸像一个皱巴巴的土豆。

图 | 加班生活让杰凯眼里失去了光

杰凯也和同事们一样，过上了围着工作转的生活。在公司，很多人打招呼会问：“你最近几点下班？”同事之间习惯于交流加班的经历，此起彼伏的抱怨声中，有年长的同事说过，由于加班，自
己一周都看�到孩子。但这些愁闷，最后总是在“没办法”的叹息中归于沉默。

“没办法”的理由有很多。要过上体面的生活、房贷的压力、备孕的计划…… 在英国时，杰凯曾对中国人对房子的执念感到好奇。国外的年轻人就算一辈子租房住，也�是什么大事。但后来他�
了解到，对中国人来说，房子�仅仅是房子，还和户�、教育等资源关联。

要想让孩子进入更好的学校、成为人上人，就必须购买优势地段的学区房，为了买房子，就必须努力工作、赚钱。这样，一切严肃完美地形成了闭环，幸福和工作就这样强绑定了起来。这也是为
什么，一些中国同事牺牲眼�微小而确定的幸福，也要�耐、工作，都是为了明天更大的幸福。

虽然理解了同事们的处境，杰凯还是难以认同这样的选择。

“一些人好像已经放弃了，觉得加班比花时间陪伴孩子更�要。但如果是我，钱可以少一点，创造一个陪伴孩子的环境是最�要的。” 小时候，杰凯和哥哥由父亲陪伴着长大。放学后，父亲时�
�会带着他们去公园散步，或是打网球、跑步。这些简�而美好的亲子时光，给杰凯留下了许多幸福的童年回忆。杰凯为同事们的放弃感到惋惜。

高强度工作一段时间后，有人问杰凯，是否适应了现在的生活状态。杰凯匪夷所思，他�理解，为什么人要适应这样的状态。

原本杰凯因为�愿和女友异地分居，来了中国工作。但来了中国上班，他�而没时间和女友吃晚饭。个人生活的余地，就在一顿顿缺�的晚餐中一点点失守。

加班最多的春天，杰凯和女友养了一只泰迪，�叫“皮蛋”。幼年的小狗成长速度极快，每隔几天就会解锁新技能。到了第三周，“皮蛋”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地尝试走路。这些�要的时刻，杰凯
都是通过女友转述得知的。皮蛋第一次打疫苗�分恐慌，第一次出门和其它小狗玩�时�分兴奋，杰凯只能在脑海想象这些画面。�在场的遗憾，时常包围着杰凯。

主管曾告诉杰凯，等过了项目最忙的阶段，就可以恢�正常的下班时间。他始终期盼那天到来。为了长远发展，他可以�耐短期过度劳动，但�能接受这变成常态。疲惫时，他就告诉自己，一切
都会结束的。

实在受�了时，他也会向同事们抱怨说，如果无止境加班，他会考虑辞职。听他这么说，同事们总是相视一笑。没人会追问杰凯未来的打算。每个人都心知肚明，英国人杰凯是大家里有退路的那
个。

今年7月份，在连续加班7个月后，由于公司的内部调整，杰凯接到了被裁员的消息。有些可惜，但杰凯隐隐也松了口气。

任期最后一天，是原本杰凯和女友约定领结婚证的日子。确定离职后，他提�请了假，回了女友的家乡哈尔滨，度过了两周的悠长假期。

在哈尔滨，每天晚饭后，杰凯都会沿着河畔散步，�晚的风轻柔地吹向他。两岸满是唱着歌跳着广场舞的居民，连时间也慢了下来。如果还在职的话，他只能周末抽空和女友匆忙到哈尔滨，办完
证就赶回公司当牛马。

杰凯感到庆幸。毕竟他现在没工作。

– END-

撰文｜肖思佳

编辑 | 温丽虹

往期回顾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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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ed, 21 Aug 2024 02:45:28 +00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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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：发生在离婚期间的杀人
作者：真实故事计划
发表日期：2024.9.25
来源：微信公众号“真实故事计划”
主题归类：离婚冷静期
CDS收藏：人物馆 版权说明：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。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，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。详细版权说明。

2024年9月23日，“男子离婚冷静期街头杀妻案”二审判决结果公布。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宣判，维持此�一审的死刑判决。

该起杀人案发生于2023年7月，赵留超在离婚冷静期期间，将妻子何女士刺死街头。案件一审时，法庭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嫌疑人赵留超死刑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。

在离婚过程中杀人、暴力伤人，已经逐渐变成一个难解的社会症结。

今年4月，何女士被刺死案件一审宣判的同一周，另一起发生于离婚过程中的杀人案也同时宣判。两起案件中的死者�女士、何女士，都是在离婚程序的过程中，遭丈夫杀害离世。

遇害之�，�女士和何女士都期盼着走完离婚程序，那意味着她们终于结束身上�幸的婚姻契约，迎来新生活。另一边，她们的另一�，则决心以凶杀来终止妻子提出的离婚进程、报�她们。
民众对这两起案件的关注，带着对当下亲密关系的思考，以及人身权益保护的担忧，尤其是，对于涉及家庭暴力的离婚案件，在离婚周期中应当如何保障家暴受害者的人身安全。
根�从家属处获悉的相关信息，我们梳理出这两起凶案中，“婚姻关系”中暴力逐步�级，最终酿成悲剧的过程。

离婚期间的凶杀

直到被刺去世，�庆姑娘�晴也没等来离婚判决。

2023年5月15日晚，�晴的丈夫徐斌暂停了对�晴的持续骚扰。他于�晚6点�在社交媒体发布了一条帖子：“人生有时候就是被逼的，明明只想把事情做好，偏偏有人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让你痛�欲�
��。�正日子怎么过下去都过�好，那就�用过了。”

两个多小时后，徐斌破门闯入�晴父��于上海松江区的家中，刺死了离婚诉讼期间暂住在此的�晴。而在刺杀当时，他们年幼的孩子也在当场。

同年7月，在一�四百公里外的广州，何晓玲也在等待正式领取离婚证�，死于丈夫的利刃之下。

当时何晓玲正处在离婚冷静期期间。为避�和丈夫赵留超横生冲突，也为了保护自己，她搬出了家，和妹妹一起住。

期间，赵留超除了打电话、发消息或挽回或威胁地要跟何晓玲修�关系，还到何晓玲公司闹事。一度，他言语偏激，还发了“来吧，报警抓我呀，我就想杀人”“身后事我都交代好了，我还怕什
么”这类透露杀意的话。但又情绪��，用“我有一万个�想离婚�这样闹”“我威胁还�是因为�理我，对我狠心、抛夫弃子”之类的消息求饶。

因赵留超以挽回感情为借口持续骚扰、威胁，2023年7月20日上�，何晓玲带着妹妹到广东当地的警察局报案。期间，警员帮何晓玲接了一通由赵留超打来的电话。警员替何晓玲�申了她坚持离婚�
�态度，并警告赵留超，�能�骚扰何晓玲和何家其他人，�能违法、违规。

本以为，有警方的震慑，赵留超会有所收敛，但离开警局后，当天晚些时候，何晓玲又接到了赵留超的电话。这一次，他想约何晓玲见面。

“如果�见，我就去找你的家人（哥哥），我知道他住在哪里。”赵留超�是威胁地说。为了保全家人，也抱着可以借此结束这场婚姻和闹剧的心情，在赵留超几番胁迫下，何晓玲几番犹豫，还
是硬着头皮答应了和赵留超见面。当时已是晚上8、9点。出发�，何晓玲还做了准备。她特地选了一处有路灯和监控的地方，还从家人和朋友中喊了人，一共6人一起去赴赵留超的约。

约10点，何晓玲和亲朋抵达了约定地点。11点过，赵留超骑着电动车出现。

没有任何交流，赵留超下了车就从身上掏出一把刀，向正在等待的何晓玲刺去。亲人们奋力阻拦，赵留超�伤其中数人后，追上逃跑中摔倒在地的何晓玲，手持尖刀刺向何晓玲左胸等要害部�。
亲友们负伤追上来阻拦，妹妹何雪则跑过去把倒地的姐姐抱在怀里。街上一阵骚乱，紧跟着传出了何雪的哭喊。

倒在何雪的怀中，何晓玲的生机随着汩汩流出的血液逐渐消逝。

被刺身亡之时，何晓玲距正式领离婚证的日子仅剩18天。

2024年4月，这两起发生于离婚过程中的杀人案，先后宣判。2024年4月25日，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，就何女士离婚冷静期内被丈夫当街�杀一案进行一审公开宣判。因为杀害何女士，同时�伤多人，
法院最终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赵留超死刑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。而杀害�女士的徐斌，也将遭到法律的严厉制裁。8月2日，何女士被刺身亡的案件开启二审，目�法庭尚未宣判结果。

在离婚过程中，杀人、暴力伤人事件频发，已经成为一�引发民众关注的社会现象。现实中，也曾发生过女子在离婚判决日将丈夫�成�伤的事件。

发生于离婚过程中的暴力

原本，何晓玲在步入冷静期之后，觉得生活又有了盼头。

2023年7月7日，她终于说�丈夫赵留超和自己到民政局申请离婚。让赵留超同意办理离婚代价巨大。何晓玲主动放弃了她出资在河�买的房子、车子，还被迫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。40万元的共同存�
��，也以给一儿一女的�义，留在了赵留超的控制之中，用她自己的话说，“相当于净身出户”。



图 | �于中部某省的离婚登记处

2023年7月7日，赵留超应约到民政局和何晓玲办理了离婚手续。依照《中�人民共和国民法典》第一�零七�七条关于“离婚事由”的规定，何晓玲和赵留超进入30天的离婚冷静期。办理离婚登记�
���一天，何晓玲按照双方的�议，把30万元打进了赵留超�亲的账户。剩余10万元，在之�就打进了赵留超的账户。

何晓玲和赵留超于2010年结婚。2014年，何晓玲和妹妹一起到广州�养老器材，赵留超到广州是在2016年，他从老家到广州成为了一�搬运工。在公司，何晓玲一直是优秀员工，销售额时常�列�茅
，工作数年，她的收入越来越多，后来还出资为赵留超在河�老家买了车房。

在妹妹何雪的�象中，暴力，一直是姐姐何晓玲婚姻生活挥之�去的阴霾。尽管是家庭的经济支柱，何晓玲婚后没有得到合理对待。赵留超和婆家人时常打骂何晓玲，有时候何晓玲见客户回家晚
了、做饭完了，就会遭遇丈夫暴力相待。何晓玲要好的朋友后来还曾和何雪说，见过两三次何晓玲“嘴巴肿着、膝盖青紫”的情况，她也曾听何晓玲说，丈夫和她吵架，吵两句就会动手。

只有自我难以消化情绪时，何晓玲�会打电话给妹妹何雪，倾诉一些。但往往倾诉后，何晓玲总会嘱咐何雪：�要干预。“已经过去的事了，都处理好了。”这样的话，何晓玲常说。

何雪时常为此生闷气。“凭什么这么对我姐？”赵留超无业，在何雪看来，一家人都靠姐姐撑着。她觉得何晓玲作为妻子、儿媳、�亲，做得已经足够多了。

何晓玲多次尝试过离婚。自2014年到2023年，她数次因被丈夫施加暴力而提出离婚，可每次�是被赵留超劝下，就是考虑到孩子，决定继续这段关系。

2023年7月，何晓玲的孩子长到了�几岁。她觉得孩子有了一些自理能力，家庭条件也变好了，有了新房、新车，赵留超想�婚�是难事，于是�次提出离婚。

以放弃孩子抚养权和巨额夫妻共同财产的代价，她说�丈夫共同办理了离婚手续。只要1个月的离婚冷静期到头，她就能领到离婚证，结束婚姻开启新生活。她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。

就在何晓玲终于启动离婚程序的同年，在老家�庆开州提起离婚诉讼的�晴，从法庭上无功而返。

�晴和丈夫徐斌持续�到5年的婚姻里，丈夫的施暴行为持续了近4年。

2017年，�晴通过邻居一��庆开州老乡介�，认识了当时在开州开挖掘机的徐斌。徐斌大�晴3岁，家里有车有房，父�离异。本来，邻居只是和�晴的父亲提起过这个小伙子，�曾想，�久后�
��斌就到了上海，在比邻上海的昆山找了一份房产中介的工作，然后突然出现在�晴的父亲�先军面�，和�晴开始接触。

�先军�过多阻拦两人接触，但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，留了个心眼。�过，架�住女儿�晴的意见。相识�久后，�晴和徐斌就决定结婚。一年后，在两人的孩子刚满月时，徐斌第一次对
�晴施加暴力。

�耐多年，2023年，�晴正式向开州法院提起离婚请求，理由是：丈夫（徐斌）多次家暴、虐待孩子、骚扰父�，严�影�了自己的生活。案件最后在上海审理。

法庭上，徐斌否认自己曾家暴�晴，辩称夫妻感情很好：“吵架是正常的”。

而�晴提供的证�——被殴打流血的照片、儿子被掐脖子的视频，并未被法官采纳。在法官的判断中，照片里没有徐某的声音、形象，无法判定�晴遭受家暴、儿子被虐待是徐某所为。最终，法
院驳回了�晴的离婚请求，理由是两人“感情未完全破裂”。

无论是赵留超还是徐斌，他们施暴的行为都是逐步�级的，且伴随��的忏悔。

2020年5月，徐斌无端生事。婚后，�晴回到了故乡生养孩子，由于夫妻俩分居开州和昆山，徐斌有了各��切实际的怀疑。之后两人在昆山相聚之时，疾风骤雨般的拳头就落到了�晴身上。

施暴过后，还没等�家人�应过来，徐斌就开始道歉、哭诉，�摄了下跪道歉的视频。他还写了保证书，在保证书里，他写�晴是“世界上最美丽、漂亮，有气质的妻子。”这�事情��发生过
多次，和以�一样，又一次，他获得了�晴的原谅。

提起徐斌施暴这件事，�晴的父亲�先军总会想起徐斌下跪道歉的形象。



图 | 徐斌的道歉视频

“爸妈，对�起。首先我给妈道个歉，�应该冲动，让你们产生了对我这么大的想法，对我那么寒心。�晴也嫌我脾气�好，老是乱发脾气。现在希望你们看在我们儿子的份上，原谅我这一次。
”

这是�先军手机里一段徐斌�摄于2022年5月的道歉视频。视频中的徐斌跪在地上，眼神飘忽�定。

当时，因为徐斌对�晴施加暴力，�晴逃回娘家，并提出离婚。徐斌为了求和，录下这段视频。在�先军的�象中，女儿存续�足5年的婚姻里，暴力总是伴随着程式化的忏悔。徐斌施加暴力—�
��晴提出离婚——徐斌下跪道歉，这�事循环往�发生了无数次，没有止境。而最终，徐斌总是能通过这套流程化的道歉方式，�回�晴和�家人的原谅。

因为��伤害�晴，徐斌对于道歉这件事�分熟练。到最后，�先军都觉得徐斌“下跪的动作�分流畅”。

2021年，�晴考虑到在故乡收入有限，带着孩子到昆山和徐斌相聚。结束分居后，日子依然�太平。�先军记得，有好几次徐斌在和女儿吵架时动了刀。最后一次，�晴连夜从昆山跑到父亲�先�
�在上海松江区的住所，横跨50公里，打车就花了150块。那之后，�晴又一次提出离婚。

徐斌回�“坚决�离婚”，而后，�晴找了律师，准备起诉。她尽自己所能，收集了所能收集到的丈夫曾对自己和家人施暴的证�，寄希望于通过诉讼的方式快速和丈夫切断关系，离开这�时刻
担心丈夫暴起、暴力相待的日子。

可惜，第一场诉讼，她无功而返。

那之后，�晴特地去理了一个特别短的短发发型，露出了鬓角和耳朵，她对父亲说，这是自己下决心要“从头做人”。



图 | �晴的儿子在�亲节时送给她的画，至今贴在一家人�于松江的住所大门上

而后，她带着儿子正式从昆山和丈夫徐斌一起居住的出租屋，搬到松山区的父亲�先军的家中住了下来，继续寻求通过诉讼和徐斌结束婚姻关系的可能。

杀意潜伏

�晴提起离婚诉讼是合理合法的诉求，�彻底激怒了徐斌。

妻子带着孩子搬走后，徐斌开始将原本肢体上的暴力，转为精神上的虐待，通过发短信、打电话威胁�晴，并时�时现身，在�晴居住处附近游�。时�时地，他还会给�晴发信息说想见儿子，
要求见面。

那段时间，�先军带着�晴4岁的儿子在小区和其他孩子玩�时，孩子也发现了父亲徐斌远远地徘徊游�、观望�晴家动态的身影。他对其他小朋友说：�要搭理那个人，“那是坏人”。�先军�
�记忆中，对于徐斌，孩子从未亲热地喊过父亲，只直呼其�。

�晴越躲，徐斌的情绪愈烈。有一次，他凌晨3点扒开了�晴家的纱窗，闯入屋内抓着�晴道歉，要求�合。�晴�依，他立刻转变态度，用言语相逼。

�先军从来没想过，女儿离婚会如此困难。事后，他咨询律师，想知道需要怎样的证��能支持法庭宣判两人离婚。律师告诉他，如果�晴在施暴发生后及时报警、留下报警证�，�能作为证�
。

北京市��律师事务所执行主任吕孝权说，家庭暴力这一事实在涉家暴离婚案件中面临着“认定难”的真实现状。司法实践中，法院对家庭暴力的认定比例很低，还�到10%；将家暴作为法定离婚
情形直接判决离婚的案件，更是少之又少。

在��律所曾发布的《2017-2020年�份涉家庭暴力离婚判决书分析》中提及，女性依旧是家庭暴力的主要受害群体。而由于原告举证情况�乐观，家庭暴力的最终认定比例极低，离婚请求得到的支
持也较低，导致家庭暴力“看�见”也“听�到”。

�便是在大力宣传�家暴的当下，婚姻关系中的个人、公权力机关都对“暴力”这一概念并�熟悉，继而可能酿成悲剧的发生。同时，当离婚中掺杂了家暴因素，法律至少应当为家暴受害者提供
足够的庇护空间，防止其基本的人身权益被漫长的离婚周期所吞没。

怀揣对未来生活的期待，何晓玲的心情并�松快。相�地，在妹妹何雪的记忆中，那段时间何晓玲更加惴惴�安。

在民政局办完手续后，离开办事大厅，赵留超就�悔了，他突然跟何晓玲说：你想离婚，想都别想。

后来，赵留超�次祈求何晓玲回心转意。“�想离婚了，想好好过日子。”他对何晓玲说。遭到拒绝后，他撂下狠话：到死也�会放过你！

“他（指赵留超）�会放过我。”何晓玲事后和妹妹何雪说。这是多年来，承受赵留超暴力的经验给予她的判断。尽管，赵留超看起来乐于接受她放弃的大量财产，好聚好散。

某�程度上，何晓玲意识到申请离婚存在激怒赵留超的可能。在离婚冷静期期间，为了避�和赵留超发生矛盾，她搬到了妹妹家中居住。

赵留超的骚扰随后而至。一周之后，他给何晓玲发消息，希望她回出租屋收拾行李：“近段时间我会带人回来住,我希望咱俩互�打扰，你带你的，我带我的，互�相干。你要收拾东西就收拾干�
�，�得我扔。”何晓玲谨慎，也�想和赵留超�有瓜葛，没有去。

2023年7月16日，赵留超追得更紧。除了打电话、发消息威胁何晓玲，还到何晓玲公司闹事。

为了保护自己，何晓玲能做的努力�多，她搬出共同住处躲避赵留超。很多次被骚扰时，何晓玲及时向警方求助。此外，她还曾向当地警方提出申请人身保护令。可惜的是，何晓玲被刺身亡时，
还没有来得及把人身保护令申请下来。

离婚期间，为何频发杀人、伤人案件？清�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系教授彭凯平觉得，这与当事人婚姻之中，心态变形的�有欲、离婚提出后心态失衡相关。

彭教授指出，婚姻二字的另一面，是将对方视为自己的一部分——其中有情感链接，亦有可能将另一方当作财产。当这�相互所有的心理产生实际的落差之时，打击便会产生。“试想一下，当你
拥有了某样东西之后丢掉，肯定比没有拥有之�放弃要来的打击大。”

从求和，说好话，到为了孩子，为了家庭，最后是，“我们还有感情”，以及威胁——在何晓玲的婚姻中，家暴之后的悔过到威胁已然成了一�模式。

依照�家暴法的规定，“受害者”有权利向公安机关要求对“施暴者”追责（以《治安管理处罚法》）、出具告诫书，或是向法院申请人身保护令。

但吕孝权表示，在实际�作过程中，一是受害者对于法律条约的�熟悉，导致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。二是，司法机关在处置“婚姻、同居关系”的暴力事件中多采取从轻处置，或是处置�到�，
也会间接导致制度的失效。

针对于离婚冷静期，他进一步表示，该政策的设置本质上是为了婚姻和谐与家庭和谐，依托的是“宁拆�座庙，�毁一桩婚”的传统观念。此时，离婚冷静期的设置是一�事后补救措施。

但在这背后，也折射出缔结婚姻时可能产生的思考�充分或是冲动行为。吕孝权觉得，既然如此，为何�将可能产生的问题�置，设置结婚冷静期，或许可能对婚姻关系更有裨益。

彭凯平教授提醒，婚姻的本质应该是自由的，无论是离婚或是结婚，都是人本权之一。他觉得，一项政策的颁布与实施中间，如果能加入更多的科学分析和�盘讨论，对于社会的推动�是更有价
值的，应该要以结果为导向，而�是政策导向。



https://chinadigitaltimes.net/chinese/711761.html

Wed, 25 Sep 2024 09:53:30 +00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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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DT 档案�
标题：替父�还债的年轻人
作者：贺伟彧
发表日期：2024.10.17
来源：微信公众号“真实故事计划”
主题归类：传统文化
CDS收藏：人物馆 版权说明：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。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，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。详细版权说明。

一些年轻人正在艰难地偿还由父�欠下的债务。在父债子还的观念下，一些父�因经商理财失败甚至是炒股、赌�形成的债务，在他们年龄变大偿债能力下�后，被转移到了刚刚进入社会的子女
身上。亲情关系，成了家人之间财务剥削的脐带。

从父�身上继承的负债，成了年轻人们难以脱身的人生漩涡。

替父还债

酒席结束回到家，已是晚上九点。

这场春节期间的酒席,刘芹和父亲吃得跌宕。酒席上，醉汉当众跟刘芹讨要欠款：“你爸欠我5000块，两年没还。”

席上人很多，醉汉借着酒劲对爸爸指手画脚，“这样的老板谁�能当”。5000元是刘芹父亲拖欠那�醉酒工人的工程工资。刘芹知道，这些年下来，父亲拖欠的工资�止这一笔，被当众讨要工资�
�这也�是头一次。

回到家，刘芹让父亲把账本找出来。父亲从屋里翻出了一本薄薄的发黄笔记本。因为经常翻阅，本子比正常情况显得更为老旧。某某来了几天，一天拉了多少车沙子，开了几个小时挖掘机，欠薪
资数额多少——本子里一条条记录着每一�工人未被偿还的劳动和薪资。

父亲核算好一�工人的工钱，刘芹就把这笔钱转到父亲的账户。父亲转给工人，然后从账本上划掉这一项，一笔欠款就算结清了。

一笔一笔，数目一点点累积到20万，很快超过20万，�到逼近30万，账还没还完。刘芹的情绪渐渐失控，“你�是说20万吗？到底多少？”对最后的那个数字，她感到恐惧又无助，5个小时后，四�
多笔欠了三、四年的账终于还清，总数40多万。



图 | 刘芹的爸爸在手机上一笔笔转账还款

对刘芹父亲来说，想给工人结工程款并非一件容易的事。在刘芹的�象中，父亲自5年�开始做包工头，每年过年都要去大老板家里拜访、要钱。运气好的时候，20万的钱款，靠父亲软磨硬泡，能
要回3、4万元。有时候工人们也来家里要账，僧多粥少，父亲要回来的这点钱根本�够发。

每年大年三��两天，往往都会有父亲的工人来家里吃住，等着发钱。有时会有人争吵、拉扯，更多的时候，工人们就坐在那里，穿着开裂的旧皮衣和破洞的布鞋，屋子里的气氛压得很低。

刘芹26岁，这�从云�保山的村里走出来的姑娘，如今靠直播带货赚钱。有时，债主会找到她的直播间里，讨要她父亲欠下的债务。“欠我的8000块钱为什么�还？”这�评论让刘芹恐惧。对她来
说，欠钱�还是大污点，而某�程度上说，父亲的欠债，约定俗成的也是她需要偿还的欠债。

刘芹知道工人�容易，刚开始，她心疼工人们，用自己的存款垫付，以为等上面的款结下来就好，后来她就知道了，“上面的”很少履约付钱，她垫付的钱，基本有去无回。

每一次，当工人们堵在家里要账、债主来直播间讨债，刘芹都感到痛苦。刘芹�想一直做欠债人的女儿，这些年，欠债的耻辱和愧疚她都连带着承受了。醉汉的当众指责压垮了刘芹，她决心了结
此事，�使存款有去无回，也要摆脱身上难以凭空推倒的羞愧。

我国现行的法律中，�要求子女对父�负债的清偿责任，但是在中国民间，“父债子还”的观念�有广泛基础。2005发布的一份�为《当代中国民众继承习惯调查实证研究》显示，接受访问的民�
�中，认可“父债子还”的人约�一�。《当代中国分家析产习惯法》中，作者提到，农村地区�坚持“父债子还”原则，走访过程中，有村民告诉作者“只要是父�在外所欠债务，�论这些债�
�是用于何�开销，也�论儿子是否分得财产，儿子都负有偿还的义务。”在村民眼里，儿女�替父�清偿债务是“�道德”的。

为父亲还债的40万，是刘芹每天马�停蹄写剧本、�视频、剪辑、直播，忙到凌晨睡觉，一点点攒下来的。为了赚这些钱，她声带受�，去年还动了一场手术缓解苦楚。尽管有心理准备，40多万�
�一下子消耗殆尽，刘芹还是崩溃大哭，她把手里用来转钱的U盾砸到地上，踢翻椅子，还扫落了桌上的东西发泄内心的委屈。

“凭什么要是我？”早年父�离婚，刘芹由爷爷奶奶带大。在她的�象中，父亲没给过钱，也没陪伴她成长，但父亲欠的钱和人情债她�要一并负担，一时间，她委屈�已。

冷静下来之后，刘芹要求父亲�也�能碰工程。她承诺每个月给父亲5000块钱，帮他买豆�、肥料和养牛用的饲料，让父亲在家中安心养牛、�豆，安分过生活。

以�，村里的人都知道刘芹的父亲挣�到钱，连带着刘芹也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。现在她帮父亲还了债，又出钱整修了家里的房子，带着爷爷奶奶四处旅游，三亚、大理、西川版纳、北京，今年
出了国门到了土耳其。村里人开始夸她，“刘芹有孝心、有能力，刘芹爸爸命好啊。”



图 | 刘芹带着爷爷奶奶去了北京旅游

央行2019年的调查数�显示，有一�以上的中国城镇居民家庭有负债，其中，接近一�的家庭负债30万元以上。当家庭中的长者从壮年步入老年，经济收入流失，这些家庭之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
，逐渐从父�处接过了偿还家庭债务的负累。

接手父亲的债务那年，研君24岁。那是2021年3月，他刚入职新��，一家中部省份的大型国企，月薪从3�元涨到了7�元，准备全身心投入那份毕业后最体面的工作。

入职几天后，他接到了父亲的电话。父亲让研君回家帮忙，轻描淡写地让儿子回家“弄个过桥资金”，去银行贷款20万，帮他度过难关。研君没多问，周末回家办了手续，此后，就背上了一年期�
��款，和每月的利息。

一年后，就需要还清这笔借款。研君父亲承诺，收到外面的欠款，就能还上。结果1年之后，借款到期，父亲推脱说账收�回来。后来研君�知道，父亲炒股亏了500万，家里投资的生意运转�过�
�，又欠了300万元债。为了还清这些债，父亲变�了家里两栋楼里的一栋，还�了奔驰车，�难以填上巨大的窟窿。

研君没有存款。接到几个银行的催债电话后，他自觉没办法了，向亲戚借了18万元还上了逾期的借款，又在另一个银行贷款了17万元还给亲戚。这一次，他每季要还3500元利息，本金3年后一次还清
。

被父辈债务盘剥的生活

接手父亲的债务，陡然转变了研君人生的走向。

本让他欣喜的薪资一下变得杯水车薪，每月光还利息，就得耗掉他部分月薪。他向领导申请涨薪，倒是没有被拒绝。领导把他派去了条件艰苦的大西北工作，以此为交�，把他的薪资涨到了12000�
��每月。

在大西北，条件算得上艰苦。项目地处偏远，举目只有无边的黄土和几间低矮的平房，冬天零下�几度，屋子里没有暖气，晚上盖两床被子，他被冻醒好几次。研君一个人负责三个项目，带着团
队在全国的建设工程大赛上拿了一等奖，业绩出色，但那时，公司好几个月发�出工资了。研君感到无力，夜晚他在工地的集装箱辗转�侧，知道土木行业�行了，�怎么干也还�上钱。

2023年8月，研君辞了职，跟当时的女朋友分了手。“你欠5、6万还好，几�万、上百万，你一个年轻人，怎么翻身？就算人家女娃是个好女娃，她�在乎这些东西，但是你男生应该成熟一点。”

没有收入，每个月的利息准时从存款中被扣除。研君想过破罐子破摔，当个背债人，“去借一笔把家里钱还完了，我自己跑外国去。”



图 | 为了涨薪，研君接受了驻地大西北的外派

父�的债务，轻易地剥夺了�韵生活里一些�要的东西。包括稳定的生活、快乐和健康。

2022年，�韵18岁，在昆明一所大学念预科班。她来自一个商人家庭，父�原本做沙发垫生意。受大环境影�，2020年�后，父�的生意陷入�机，家里原有的资产一点点被�掉、抵押，房子、车�
�、仓库等被掏空殆尽。�韵眼见着父亲��是“�老板”、每天都要参加饭局，而是成了一�搬家公司的司机，同样因为债务，�亲经营的门铺被法院收走，失去营生后四处求职无果。

那时候，�韵家的每个人，精神状态都有些失控。�韵的父亲，每几天就要参加网上开庭。庭外，债主们发来的法院传票他一张接着一张地收，催债电话一个接着一个。焦灼催动下，�韵的父亲
没日没夜地抽烟。晚饭时他喝酒，醉酒后就跟�韵�亲吵架，激动处两人砸家里的物件泄愤。这个家�知�觉混乱得�成样子，就像�知道什么时候，家中的地板因父亲的焦虑布满烟头，一地肮
脏。

学校限制出入，�韵只能从学校给家人打电话，挨个安抚父亲、�亲，以及还和父�一同生活的弟弟。挂了电话，她避开人群，跑到无人处大叫、撞墙发泄无处可去的怒气和无法解答的因果。最
极端的时候，她想过把家人、催债人和自己挨个�死，让一切恢�平静。

对她而言，罹患严�的抑郁症是必然的结果。精神上的痛苦难以用语言描述，直接�映在躯体，她总会突然流泪、身体发麻、发抖，难以呼吸。

为了缓解父�债务带来的痛苦，�韵想过休学去做刷�的活儿挣钱，替父�还债，在学校辅导员的劝说下作罢。在焦虑支�下，她上网查询法律资料，林林总总，有一条告诉她：父�的债务，子
女�必负担超出父�遗产数额范围的部分。另一面，父�未如她想象那般，呵护她�受债务的牵连，�而还曾用她的身份证压货，还曾想过借用她的身份信息贷款。

对她来说，父��是避风的港湾，而是最大的风雨。

�韵读大学第一学期，靠着亲戚给的3000元度过，一天只吃一顿饭。后来，她一人做三份兼职，�用了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。父�的债务，她也一起分担。赚来的一部分钱最终一部分去往了父��
�主的户头——有时候父�向她要钱，口吻很急，说一些“这边的钱收�回来，那边又要结款了，你那里有没有钱给我？”之类的话，一次要走几�块，没有还过。很长一段时间内，她失望于父�
的自私，又恐惧于可能�临的债务，在惊惧焦虑中度日。

扭曲了亲情

背负父辈留下的债务的儿女们，就像试图逃离漩涡的泳者。����，缠斗难有结果。 

�凭借一些运气，似乎难以挣脱这�厄运。 

过了几年跟父辈一起还债的日子后，就在沉�的债务让研君感到“看�到明天的太阳”时，赚钱的机遇戏剧性地�临了。研君在一个QQ群里偶然认识到一�炒币的老手，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跟着他�
��始炒币，恰好赶上一波虚拟币的大好行情，四个月的时间，他用手上的3000块挣到了100万。

具体是怎么做到的？他说“一些金�投机技巧”。请求他�说详细一点，他只说“�教人炒股、�教人炒币、�教人投资，是人生三大善事。” 

总之，这100万让研君感觉人生终于柳暗花明，他拿出70万一口气把家里数年来剩余的债务还清了。 

“你就这点出息？�给你钱你就去死？” 槿茜气极了。这天中�回娘家吃饭，刚进门，父亲就催问她到底答�答应帮他借贷还债。槿茜拒绝后，父亲用死亡威胁：“那行吧，随便吧，�正我也�
�备好�了。” 

这�话，父亲�是第一次说。12年�，槿茜读高一时，父亲突然对�亲说，他赌�输了钱，瞒着家人抵押房子借了银行20万元，还�上了。如果�帮忙还钱的话，银行要来把家里的房子收走。最�
�，槿茜妈妈跟兄弟姐妹四处借钱，把银行的钱还上保住了房子。那一次，父亲也是这样，用去死来逼迫妻子帮他还钱。槿茜还记得，当时父亲对�亲说：“我�活了，被车撞死算了。”

“一哭二闹三上吊，被他用到了极致。”槿茜这样形容。

槿茜生活在对父亲的信任随时会脱轨的忐忑之中。 

2023年9月，父亲给她打了电话，她�敢接。没人接电话，父亲就一直打，�多次拨号之后，槿茜�安地接起了电话。父亲在电话里对槿茜说，他�想打工了，要白手起家去创业，想跟银行贷款30�
�元，打电话来，是想请她帮忙当联系人，去银行签字。槿茜没信，几天�，槿茜在父亲要求下，借给了父亲1万元。父亲没说原因，只说发了工资就还。槿茜看他要得急，给他转了过去，几天过�
��，父亲又来了，开口就是这么一大笔钱，着实奇怪。她让父亲说实话，结果父亲说，是欠债了，一共20多万元。

父亲看似通情达理地说：这个�用你出钱，后面有问题也�会找你。 

可是，如果只是紧急联系人，提供联系方式就行了，为什么需要本人出面？槿茜留了心眼，上网一查，发现父亲说的其实就是担保，哄骗她签了字之后，需�需要为这笔欠款负责，就�是她或者
父亲能决定的了。

槿茜对父亲感到很失望： “我刚结婚，以后还会有孩子，你这样让我平白无故背上一笔债，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未来？”

这年槿茜26岁，结婚成家�到�年。直到大学，家里的欠款�还清，槿茜大学毕业后进入济�一家医�连锁上市公司做财务，工作很稳定，�久�结了婚，对方很体贴。眼看日子越过越好，现在�
��爸又欠了，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槿茜几乎两眼一黑。

“那我到12点就要被起诉了，你说怎么办吧，我听你的。”电话里，父亲假用无所谓的语气催促槿茜做决定。无赖的口气让槿茜又急又气，“你惹的这些事为什么是我给你出主意？” 

槿茜感到爸爸在用亲情绑架她，“他太了解我了，知道我心软，一定会想办法帮他。”父亲总是理直气壮地找她要钱。“他觉得我帮他是应该的，我是你闺女我就应该帮你。” 槿茜说。 

最终，她还是妥�于父亲的亲情威胁，给父亲打了5万元。对于槿茜这样的人来说，亲情并�可靠，�像是魔咒一样束缚她的想法。父女多年，槿茜��心看爸爸被追债，尽己所能地帮他。

给父亲的5万元，是她和丈夫共同账户的钱。父亲要得急，槿茜没跟丈夫商量。用这笔钱，槿茜心里有愧。

后来，槿茜跟丈夫坦白，丈夫没有埋怨，但此后，丈夫��把工资存进共同账户，丈夫说“我怕你把钱都给你爸。你都有�科了，没法�相信你了。”这让槿茜在小家里陷入了被动，丈夫现在的
收入和存款她都�清楚。槿茜感到夫妻之间有了隔阂。 

回想起来，槿茜对爸爸表达了彻底的失望。“你说你孩子过�过了，人家刚结了婚，你让我在家里怎么呆？你让人家怎么想你？他一点都�考虑。” 

开始是欺骗，后来是威胁，“就把这��堪的手段用在自己家人身上。”槿茜觉得自己对爸爸的感情被一点点地消耗掉了，从开始的心疼、着急，想方设法帮他，到后来的责怪、埋怨，现在变成
“你爱咋咋，�行你就进去，进去了我们还管管你。” 

几天后爸爸又找槿茜，说同事帮他贷了5万块，现在还款期到了，这笔钱�还�行，槿茜怕影�爸爸的工作，还是给了他5000元，这是槿茜一整个月的工资。 

很长一段时间，槿茜觉得自责，“我怎么这么没出息，一个月就挣5000块，我就是能挣1万块也好呀。”有时，也��住觉得怨，她看电影《你好，李焕英》，看到李焕英说“我的女儿，只要健康�
��乐就好。”槿茜一下子哭了，“为什么我的爸妈从来�说这�话，我也想要开心快乐，我�想承担那些我�该承受的东西。” 

国庆假期，槿茜还在公司加班。每次，在朋友圈刷到别人又去看演唱会了、去哪里旅游了，槿茜都��住难过，“好羡慕人家有诗和远方”。这个月5000块的工资，1000块是给上高中的弟弟的生活�
��，2500块给爸妈交了年度保险，除去自己的吃穿用度，还有杂七杂八的人情往来，根本剩�下多少钱，“存也存，一两�的，都�够一趟车票钱。” 

槿茜决心��管爸爸。“实在是管�了，没这个能力。”

 应讲述者要求，文中人物有化�，感谢陈佳仪、李心怡对本文的帮助。



https://chinadigitaltimes.net/chinese/712257.html

Thu, 17 Oct 2024 11:29:17 +00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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