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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：从家中偷走一个11岁女孩
作者：洪蔚琳
发表日期：2024.8.13
来源：微信公众号“正面连接”
主题归类：性侵
CDS收藏：公民馆 版权说明：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。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，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。详细版权说明。

这是一个�杂但�要的案件。司法视角中，故事是这样的：2021年2月，陈玥11岁，一个13岁女孩把她介�给一�17岁男子，陈玥被性侵。一个月后，又有一个12岁女孩把她介�给一�31岁男子，陈玥
�次被性侵。�年后，陈玥遭遇的侵害�级为强迫�淫。两年后，13岁时，陈玥两度进入�淫团伙，并涉嫌多次暴力侵害他人。

2024年3月，我来到河�郑州，在市区西北部靠近陈玥家的一个酒店房间，见到了14岁的陈玥。我们在一起待了三周。我也见到了陈玥的�亲张静。张静很忙。她正在为女儿奔走维权。我和她一起�
�了三个派出所——三个案子分属�同的派出所。

在当地一周后，我见到了另一个14岁的涉案女孩小雨、她的�亲和16岁涉案女孩安安的�亲。两个同龄女孩言谈举止的相似性给我留下深刻�象，而安安�亲口中的女儿就像陈玥的�制粘贴版本�
�她们都提到女孩们在“圈子”里玩。“圈子”是一个由至少�余��学未成年人组成的小世界，里面会约着打游戏、唱KTV、吃饭、恋爱、偷电动车，也�时发生暴力、性侵和相互出�。陈玥11岁
来到这个平行世界，目睹身边女孩们也被喜欢的男孩侵犯，也偶尔被打一顿，或被姐妹出�给陌生人发生关系。在圈子里，这些遭遇被形容为“倒霉”。“倒霉”之后，女孩们哭泣、纹身、拿小
刀划自己，然后带上满�在乎的表情继续在圈子里生活。两年里，三��亲�赴后继想“�出”女儿，做出了基于各自理解的努力，都收效甚微——比起她们的影�力，女孩们更感到自己是在圈
子里被“朋友”陪伴成长和互相养育的。

为补充信息和交叉�证，我也间歇拜访了陈玥的父亲陈豪、哥哥陈树、17岁男友阿哲、圈中好友小皓，以及一�试图向陈玥购买性�务的嫖客。

五个月后，以下这篇报道成形。这个故事是关于：在当下，恶意如何通过互联网接触一个家里的孩子，施以伤害（期间家长毫无感知），从家中偷走孩子，送进成人犯罪世界（期间家长回天乏术
），直至孩子也成为一个释放恶意的人。

全文19087字，全文推送。

恶意如何通过互联网

接触一个家里的孩子

2024年3月，我第一次见到陈玥。在靠近她家的那家快�酒店，她跟着�亲走进房间，带着被大人领去见生人的拘谨，微低着头，一双眼睛�知该向哪儿看。她14岁，1米6，匀称，披着长直发，有点
婴儿肥。她点头小声说，姐姐你好。抿嘴微笑。看上去就像是她这个年龄，一个还在正常上学的女孩。这使得她的一身衣�，帽子上有两个小恶魔犄角的红外套、牛仔裤，看上去也像是一身童装
。

打过招呼后，陈玥站着�动。我和她�亲坐到床上。�亲让她坐，她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。像在学校听课时被规范坐姿一样，她两腿并拢，双手放在膝盖上。

陈玥2009年出生在郑州，父�在一个小商品批发市场开两间杂货店，她还有一个大她6岁的哥哥和一个小她10岁的弟弟。这一家人住在当地经济强区一个普通小区，距离市中心20分钟车程，一栋6层�
�房的顶层，没有电梯。

小时候的陈玥，一�和这家人有多年交情的女士向我回忆，爱说爱笑，�怕生，大人们都夸她口�好。陈玥喜欢游泳，有时去家附近的游泳馆。幼儿园毕业，她�入小学。

但上到小学四年级，陈玥�学了。我多次询问：九年义务教育为何没有完成？陈玥、陈玥的父亲、�亲、哥哥分别给出一致的回答：陈玥成绩太差，拼音、识字总记�住，被学校劝退。那是一所
私立学校。陈玥�亲说，当初她看中这里有国学课，认为教国学的地方�会有校园暴力。

一家四口也都说，�学后，�亲张静曾带陈玥找过公立学校，但陈玥没通过入学考试。当然也可以�读私立。但父亲陈豪说，私立抓学习�严，女儿学�会，每年交那一两万元的学费�值当。

9岁就��上学的陈玥，被父�安排到家里的杂货店帮忙。店在一片露天市场，500多家商户排列，成片衣�、拖鞋、塑料桶、油漆桶摆在一家家门外，电动车来来往往。陈玥去过一阵就�想�去�
�她宁愿在家。

父�都要看店，无暇顾及陈玥。�久张静又生下一个儿子。他们同意陈玥白天独自在家，给了她一部手机。

家里唯一的同龄人，哥哥陈树，这时上初中，和陈玥关系�好。在这个家庭里，父�对每个孩子都忽视，但每当有了新生儿，又明显偏心更小的孩子。陈树说，他从小吃陈玥的醋。因为心里�平
衡，他曾三次离家出走，也中断过学业，后来上了一所中职。

陈玥说，那时她很想回去上学，因为“同龄人都在上学，我一个人在家干嘛？”她失去了学校里的朋友，只有一部手机。�学两年后，11岁时，她在“TT语音”（一个以游戏社交为主的语音聊天
app）上找到几个朋友。

朋友们带她加入了“圈子”。里面的孩子11到17岁，人数在�几到30人之间，家庭背景各异，但大都�学，居住在陈玥家附近的A路区域。A路全长近6公里，步行需1小时以上。原本散落在这条路上�
�从�同学校掉落的孩子，通过网络聚集到一起。

“网络”具体是指“TT语音”和社交平台“快手”的“同城”功能，后者利用算法推�附近有共同兴趣（美甲/纹身/机车/台球）的同龄人。微信“互推”则进一步帮他们找到彼此，这是一�五六�
���从00后中开始流行的社交方式，指让朋友把自己的照片和微信二维码发在朋友圈，或群发通讯录，吸引感兴趣的人来加好友。

新朋友们带陈玥进入了新世界，夜晚出入网吧、酒吧、迪厅、KTV。她们几个�满14岁的女孩，走侧门，或者PS一张身份证照片，就能蒙混进酒吧。跟随其他女孩，陈玥渐渐学会化浓妆、穿黑丝，�
�震颤耳膜的音乐声里和男孩玩酒局游戏。后来她最多时能喝近一斤白酒。

家里没有人注意到陈玥的变化。每次�晚外出，她会先锁上�室门，�翻窗出去，从连通的阳台翻进隔壁�生间出门，玩到深夜父�睡熟后�回来。

�中国网报道，在当时的TT语音上，大量语音房间的介�类似“房主13岁…可奔现”，聊天含成人内容，有男性用户在平台上围猎未成年少女。

加入TT语音后，11岁的陈玥也在上面第一次谈了一个“对象”，但还�太明白这个�的含义。对方约“奔现”，她以为只是要一起玩，见面后�发现对方19岁，且第一面就要求发生性关系，威胁如
果“提分手”，就找人打她。陈玥没有性经验，连认知也没有，“吓住了”，向圈里一个只比她大两三岁的女孩求助。在�三四岁姐姐的鼓励下，陈玥把对方删除了。

她当然�敢把“坏事”告诉父�，担心他们知道后会禁止她出门，她就会失去来之�易的朋友。于是这个距离侵害已经很近的信号�没有被家人知晓。陈玥继续和圈子里的人交往，结识了更多朋
友。

能感到陈玥极度需要朋友。每次见面，她好像自动把我当作一个认识很久的人，主动播报最近的烦恼，抱怨和妈妈吵架，感慨和一个闺蜜疏远了。一次我忘了一处细节，她的语气立刻显出一�伤
心：我跟你说过，你都�记得了。但她最爱聊的还是恋爱，自称是个“恋爱脑”。坐在床上时、走路时、靠着泳池壁休息时，她都会讲起喜欢过的男孩。她也会问我：你有男朋友吗？到你这个年
龄，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呢？

进入圈子几个月后的一天，一个13岁女孩说给她“介�对象”，叫她出来，陈玥去了。

这天是2021年2月19日，�后来的法院判决书，一�17岁男子经这�13岁女孩介�，将陈玥带去一处酒店，距她家车程�过10分钟。陈玥在房间遭遇了性侵。

恶意如何从家里偷走孩子

第一次侵害发生后，没有人告诉陈玥，这件事的性质是“性侵”。陈玥也没想到过报警。她的记忆点至今在别的地方——

那天，她瞥见了那男孩手机壁纸是一个女孩。她问，是你的女朋友吗？男孩说是“网图”。她�信。“按谈对象的标准看，我是被骗了，我的处还给他了。”

陈玥把这次侵害误解为“恋爱失败”，这�看法是圈子教给她的——

三个在圈子里的孩子，都提到一个�叫“快餐式恋爱”，在他们当中很流行，指通过朋友找对象，看照片满意就恋爱，见面就发生关系。结果是很多恋爱时效只有一天，发生关系后就结束了。

为什么�是先相处一阵�恋爱？听到这个问题，陈玥好友、17岁男孩小皓�好意思地笑起来，向我解释：因为有的女孩“�确认恋爱就害怕（发生关系）”。其实他主要是想发生关系。但陈玥和�
��一个14岁女孩都说，她们刚进圈子时，以为发生关系后就会开始一段认真的恋爱。

第一次性侵发生一个月后，2021年3月，又有一个12岁女孩叫陈玥出去，又说要介�对象。陈玥�去。女孩说，只是去认识一下。陈玥就去了。�判决书，这天一�31岁男子经这�12岁女孩介�，带�
��玥到市区一处酒店，陈玥�次被性侵。

女孩骗女孩出来和男性发生关系，也是这个圈子里的风气。陈玥后来发现，有人是出于和某个男孩的人情，有人为赚几百上�元的“介�费”。还有人是因为嫉妒——陈玥说，由于圈子里“很少
有处女了”，“大部分姐妹，是处她会嫉妒你”。一次她眼看着姐妹骗一个女孩出来，被骗的女孩和男孩在酒店房间发生关系，姐妹带着陈玥在�生间听着。姐妹说，凭什么她是处，我也要给她
搞没。

这实质上是一�创伤转嫁。女孩们被恶意伤害后，没人帮助她们正确认知和消化，于是她们�去伤害更多女孩。同时基于“性侵”已被错误地认知为“恋爱”，这��同犯罪也被弱化为一�道德
上的欺骗。陈玥管姐妹出�叫做“把我阴了”。被阴了她会伤心，伤心就去市区周边开两天房，“失踪两天”，天天看电视，�和任何人联系。

但事后，她并�会切断和这些女孩的关系。我多次问她：你恨她们吗？为什么还和她们一起玩？陈玥有时说自己�会拒绝别人，有时说那时太小，“我现在真的想�明白我之�的想法”。�过她
记得，自己当时�愿失去朋友，“我的感情总是寄托在朋友身上”。

后来我意识到一个基本事实：陈玥9岁就�学了，没有校园关系也缺乏紧密的家庭关系。她能拥有的陪伴，大都来自圈子里一样脱轨的孩子。他们会伤害她，但可能是她情感上唯一的选择。

2021年4月，发生第二次性侵又一个月后，陈玥说，她被一个骗过她的女孩�次欺骗——

那个介�她第一次被性侵的13岁女孩，又叫她到一家酒店陪自己玩，之后找理由先行离开，留下陈玥在房间被两�男性轮奸（因陈玥记�得酒店的�字和地址，犯罪行为无法得到司法确认）。

我没能得知陈玥那时的想法。�亲张静说，陈玥很抗拒�提及此事。唯一能确认的是，在侵害严��级时，家中依然浑然�觉——陈玥依然没有向大人求助。她选择继续生活在“朋友”中。

时间又过了一个月，2021年5月，在连续三个月三次被骗后，陈玥认为自己第一次“遇到真爱”了：她在圈子里认识的13岁男孩L，说要和她一起租房。陈玥开始憧憬着离家出走，然后和L一起住——
圈子里，很多�二三岁的孩子离家出走租房，打街上的招租电话，报真实年龄也有人同意出租，“他们中间商�在意那么多”，陈玥说——抱着恋爱心态，陈玥和L发生了关系。

和�三次�同，在陈玥眼里这次发生关系是爱情的结果，是她自愿的。但这时她12岁，并未到性同意年龄（14岁），L的行为在司法视角中�属于性侵。这是陈玥四个月内第四次被性侵。

两个月后，L交了新女友。陈玥说，当时她吃醋，着急。L在她心里已�了很�的分量，因为这两个月是她“谈过最久的恋爱”。又两个月后，一天她终于有机会�见到L，就想着多待一阵来挽回。
那天还有三个女孩和他俩聚在一起。L抱怨没钱，其中两个女孩就偷了辆电动车，�掉后五个人一起去吃了海底�。吃完L又说没钱了，没地方住，L提出，先�陈玥的手机，等之后有钱了�赎回，
陈玥同意了。五个人又拿�手机的钱去酒店开房住。

第二天晚上，L说钱又花光了。他�知从哪儿找来嫖客，又骗来一个女孩让她�淫赚钱。女孩说要报警，跑了，L让陈玥顶替。陈玥告诉我，L当时说，“（干）一次就能赎回手机”，否则她就“�
也拿�到手机了”。

“我真的忘了为什么同意了。手机是我爸买的，我怕他�给我买了。”陈玥说。

这天是2021年9月21日，侵害从被强奸、轮奸进一步�级为强迫�淫。当晚陈玥接连被三�嫖客性侵，直到凌晨时警察到来。

失败的阻拦

�亲张静第一次发现问题时，陈玥已经遭遇四次性侵。那是2021年5月，那一天，大儿子陈树叫张静“一定要挺住”，给她看手机——陈玥在快手上发了和一个男孩睡在一起的视频。那个男孩就是
L。当时，强迫�淫还没发生，陈玥和L刚“恋爱”。

张静看完视频“蒙了”，“缓过来后”马上叫来陈玥，问她有没有和男孩发生过关系。陈玥起初否认。张静说要带她去医院做检查，问出了陈玥遭遇的四次性侵。陈玥还提到，第二次是被一个12�
��女孩介�。张静认识那孩子，�两个月她常来家里找陈玥玩，�时留宿，张静还给她做过饭。张静记得，两个女孩常常一起化着浓妆回来。她认为两个女孩是一起被骗了。她当�联系那女孩的�
�亲，两��亲一起报了警。

�两个性侵犯很快被�，分别被判刑1年6个月、3年6个月。第三起因缺乏证�无法立案。第四起因L�满14岁，同样无法立案。

但张静说民警告诉她，那个12岁女孩并�是一起被骗，而是拐骗了陈玥。她在朋友圈发陈玥的视频：“这个宝宝，谁喜欢的话可以说一声”，从中赚了1000元介�费。这女孩同样因未满14岁，�会�
��惩罚。

张静怒气冲冲上门讨说法。女孩妈妈说：我们错了就错了，你还想怎么样？张静也找了L的父�。L的父�回答：我家儿子�满14岁，谁也拿他没办法。

令张静更爆炸的是女儿的�应：陈玥好像还�明白发生了什么。警察在酒店取证时，陈玥表现得事�关己，和拐骗她的女孩在一旁打闹。她好像也还把那个女孩当朋友。在派出所，警察给陈玥买
奶茶，她还要留着给那女孩喝。

陈玥说，那时（强迫�淫还未发生）她也还觉得L“是真心爱我”，可是“妈妈生气了，好像要告他”。

案件审理结束，陈玥回家，张静牢牢盯住女儿，认为生活将在她的掌控下回归正轨。但陈玥�能适应被隔绝在家的生活。张静回忆，那段日子陈玥常常大声哭闹，在沙发上、床�上、桌椅上用小
刀划拉，也在手腕上划出�几道血痕。张静试着和女儿沟通，问女儿的想法，可是女儿�理她。

我问陈玥当时是什么感受。陈玥说，当时“特别抑郁”，但想�起缘由了，“有很多记忆，我把它们连�到一块”。她只记得“特别�惚”，“脑袋里好像有俩小人，一个在说弄死自己，一个在
说�要”。

连续多日，张静在社交媒体“抖音”上搜索解决办法，直到发现一所�于本市东部的“励志少年军校”。“类似少管所”，张静说。官网显示这是一家专门针对10-18岁有“�听话、�上学、离��
��手机、社交障�、自私叛逆、早熟早恋、内向孤僻、亲情淡漠、盲目消费、打骂父�、懒散任性、离家出走”等障�的行为矫正封闭式学校，教学目标包括“四法”（学法、知法、守法、用法�
��和“三恩”（知恩、感恩、报恩）。作为一个行动派，张静当�报�。

入学�，应学校要求，张静带陈玥去医院检查精神状态。�郑州市第八人民医院检查报告，陈玥被诊断为�度抑郁。但收到报告后，学校答�可以接收，张静就把女儿送去了。她对那份检查报告
的�应是在送去时叮嘱了军校老师，要给女儿做心理疏导。

三天后，一�得知了情况的民警告诉张静，把孩子送去这样的学校是害她。张静听进去了，和民警一起去把陈玥接了出来。陈玥出来时走路�稳，疑似在军校内遭到了体罚。

学校方案失败，张静听朋友推�，又把女儿送去福建一座寺庙，寄望于寺院能帮她管教女儿。她偶然发现做饭的女人是河�老乡，让女儿认对方作干妈，然后留下几百块走了。陈玥在寺庙里待了
两个月，洗碗择菜，听诵佛经。

两个月很快结束。回家后，陈玥�次被关在家中，张静腾�出手，安排了当时18岁的大儿子陈树陪伴和管教陈玥。陈树对我说，陈玥骂人、抽烟，一身坏毛病。“跟她讲道理，她表面一套心里一�
��，有时还犟嘴，在家摔东西发疯，气得�行我就�她，用皮带抽，拿充电绳打，让她长长记性。”

在陈玥的表述中，在哥哥手下是她经历过最糟糕的生活，比在寺院，在军校，在圈子里都要糟糕。她认为自己没有选择，只能逃跑。“外面一两个月（�被伤害）一次，但在家，一�小心就会挨
一顿。”

2023年3月的一天，陈玥又在手机上和一个男孩恋爱，被哥哥发现后�承认，哥哥气得又�她。父亲陈豪回忆，自己看着心疼就制止了儿子。陈豪此�很少参与女儿的教育，但这次专门召开了家庭�
��议，陈豪批评儿子打人�对，也禁止儿子�发言。父子俩因此闹僵了。陈树说，从此没有这个妹妹了。陈豪说，以后就由他来管女儿。

哥哥管教失败，陈玥被击鼓传花到了陈豪手上。第二天，陈豪带陈玥搬回家里老房子�住，并没收了她的手机。

几天后，陈豪发现没收的苹果手机被模型机调了包，他气得从陈玥手上抢过手机，当着她的面砸了。

陈玥�起碎了屏的手机，喊“hey siri”，给一个叫小蓉的朋友打电话。小蓉13岁，也在圈子里玩，有丰富的离家出走经验，被陈玥评价为“上个厕所都能跑”。

小蓉说自己来给陈玥送晚饭，陈玥父亲相信了，还担心太晚了�安全，让小蓉住下。

晚上，小蓉劝陈玥：都这样了还在家干啥？你看我都出来了。她说可以带陈玥一起“跑�”，意思是，在网上约嫖客，假称自己要接�，但并�真的发生关系，而是见面后收了钱就跑掉。这是圈
子里很多女孩赚零花钱的方法（另一�常用方法是偷电动车）。听上去很刺激，又没有�失，而且有了钱就�用�回家被管着了。陈玥同意了。

俩女孩当晚开跑。天亮后，陈豪发现女儿从他眼皮底下消失了。

但那晚之后，小蓉并没有带着陈玥跑�。陈玥�次被“好朋友”骗了，但这次，侵害�了一大级，恶意把她送进了成人犯罪世界——一个�淫团伙。

�亲

张静47岁，扎紧而平的高马尾，穿黑色纱袖上衣、白色长裤，蹬着高跟鞋，大红唇色，显得精干。走近了�能看出，她的脸其实蜡黄瘦削。长期失眠让她气色�好。面对我、民警、律师，以及维�
��需打交道的各个角色，张静每次开口总是同一句话：“这两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可多。”接着事无巨细，从头开始讲女儿的遭遇。她讲话�留气口，以至每讲一阵就倒�上气，�得�停下来大�
��呼吸，仿佛要背过气去。

她也这样讲缠绕着她的其他困境：这两年她创业失败赔了上百万；去年底和丈夫领了离婚证；父亲癌症晚期；哥哥肾病住院；她自己也在2022年查出乳腺癌，但没去治，因为“心里平静�下来”�
�

张静来自河�新乡农村，早年打工，后来摆摊，�后来和来自更贫苦农村、当时做保安的陈豪结了婚，开了两间杂货店。婚后，张静�得知婆婆瘫痪且患有精神疾病，时常要来家里住，在家会骂
人、把排泄物扔在地板上。婆婆主要由张静照顾。夫妻俩从此感情�好。

张静说，她一直想离婚又下�了决心，感到“绝望”，于是又生下两个孩子“给自己希望”。她沉迷直销圈，她说因为直销组织里有“激励人心的课”。七八年�她因直销赔掉50多万的一套房，�
��年�投资一个圈内直销讲师的创业项目，又赔掉50万的另一套，造成一家人现在租房，还负债几�万。陈豪说，两人就是因此领的离婚证，他怕被张静的债务影�。但�便如此，张静说�后悔�
�没有直销圈的激励她就“活�下去”。她至今绝望时会去找那�同龄的女性讲师聊天，说那人能给她“正能量”。

陈豪私下对我说，他其实觉得张静和陈玥很像，特别依赖朋友，特别轻易相信人。“三句话是个朋友，四句话就是过命的朋友，两句话就给她安抚了。容易上当受骗是她们最大的天性。”陈豪描
述这对�女。

张静后悔的是对孩子陪伴太少。负担生活之余，她的精力大都放在解决自己的情绪问题上。她主动说起，陈树小时候，她控制�住情绪会打他，但陈树从小到大所有家长会，都是店里的工人去；
陈玥小时候，她听直销课常常很晚回家，没有顾上陈玥的学习。

2020年底婆婆过世，照护工作结束，张静以为“终于能喘口气”，�久后�得知，女儿已遭遇四次性侵。张静回想此�四个月，她确实注意到女儿开始说脏话、抽烟，但那时她觉得“女儿还是我�
�女儿”，意思是，像感染病毒性感冒一样，女儿只是暂时染上了坏习惯。

得知四次性侵后，�面对在家哭闹、自伤的陈玥，张静的感受发生了变化。像�夫�《变形记》里面对家人一夜间变成了甲虫，张静开始感到陌生、恐惧，“身体是我的孩子，心已经�是我孩子
的心”。

她�知道怎么理解这一切，甚至怀疑孩子“被鬼附身了”。作为行动上的强者，张静第一时间把女儿带去了安阳一个寺庙给“师傅”看。“师傅”摸了一下陈玥的手，说孩子身上“有灵体”，这
会导致她“做什么自己�知道”。张静�感安慰，但问题�没有被解决。

看完大师，张静�次陷入无助。她甚至害怕和女儿独处，“�知道怎么面对”。

张静也看�住女儿。她无法24小时守在家里。只要家中一时�刻没有人，陈玥就能趁机出门，然后夜�归宿。

最终，张静自己也陷入了抑郁。找�到陈玥时，她彻夜失眠，偶尔睡着了也会做噩梦，梦里总是女儿在外面被杀了、她找女儿找�到。一次她梦见女儿死了，扒开坟，下�身没有衣�，她在梦里
哭着问女儿，你死了怎么连裤子也没穿。

白天走在大街上，看到女孩她就怕这孩子被性侵，而后又想怎么人家女儿好好的；看到男孩她就想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。她怀疑大街上所有男人都侵犯过她女儿。

自责也会涌上来。特别是当看到陈玥手腕上一道道划痕，她想到自己没有保护好孩子，“真��当妈，��当女人”。

但比自责更强烈的，是她的屈辱感和由此产生的�仇怒火，她感到自己被毫无防备地夺走了一个健康的孩子，她的自尊、生活因此被踩在地上践踏——事发至今没有一个施害者向她道歉，判决也
让她感到�公：2021年�两起性侵案，两�施害者分别被判1年6个月、3年6个月，张静认为都判得太轻。

法院判两�施暴者各赔542.5元，更让她感到奇耻大辱。检察院建议她进一步申请赔偿，最多能拿到几�元，她没有申请。

542.5元是这样计算出来的：

与人们出于朴素感情的想象�同，刑事案件中一般�支持精神�失费，只支持医�费。张静发现性侵后，带陈玥去医院检查花费共计1085元，均摊给两�施害人，�每人542.5元。

根�《刑法》，奸淫幼女一人的量刑幅度是4到7年。但两�罪犯都有自首、认罪认罚情节，一个还是17岁，未成年，因此判决会从轻。

张静无法接受。她坚决上诉，二审维持原判。此后三年里她停止工作，全职奔走，要求改判。她也��要求2021年另两次性侵（没有证�的第三次和施害者L�满14岁的第四次）立案处理。

她��向我强调，“这是一个尊严问题”。�久�，一个电话�次刺穿了她的自尊心——电话是那个31岁性侵犯的妈妈打来的，那个妈妈想起542.5元还没给，提出可以“加微信转给她”。

张静带着我去了三个派出所，分别负责三个�同案子，她对三家派出所的每个民警把女儿的遭遇从头讲了一�。她也常常给联系过的其他民警们打电话，��讲述。张静出去接电话时，一�民警
对我说：她就是说很多话，但你�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。另一次我和张静在我的酒店房间，一�民警在电话里打断了她，让她简要讲，她的语气从倾诉�成控诉，两人吵了起来。

漫长的维权没有进展，���了张静几乎所有注意力，与此同时，陈玥独自一人，正向黑暗更深处走去。2023年3月那个清晨，张静接到丈夫从老房子打来的电话：女儿�一次�见了。

两个月后，她又接到了警察的电话通知：陈玥被骗入了一个�淫团伙。

成人犯罪世界1.0：

玩和自由快乐的代价

2023年3月19日晚。成功跑出家门后，小蓉带陈玥去见了自己认的一个“大哥”。大哥叫“涛哥”，36岁，河�淅川县人。涛哥让她俩跟着自己，他来管她们吃喝玩。他将两个女孩安顿到一家情侣旅
馆“唯美时尚酒店”。

我在当地时，这家酒店已经被查封。酒店坐落在一条店铺林立的街上，距离陈玥家车程�过10分钟。大堂里有金色墙面、紫色皮沙发，还有无痛人流广告，门口贴着“治安良好旅馆”的牌子。

�判决书，涛哥在唯美时尚酒店组织未成年女孩�淫，3�未成年人涉案，共成�24�左右。

这是一个由成年人运行的完整犯罪体系。除了组织者涛哥，酒店老板也知情并提供场所，曾多次介�朋友来嫖娼；附近的足疗店老板、KTV客户经理长期给涛哥介�客人。三��同犯罪者都是男性
。

嫖客以附近中年男性居民为主，包含女孩们生活环境里的熟人（陈玥有一次发现客人是她父�在市场上开店的邻居，陈玥说，自己“看到后吓得跑了”）。

“性�务”第一次进入13岁陈玥的世界。陈玥说，当时她“没有想过�抗，没什么意义”，因为涛哥身边还带着个17岁小弟，她认识，是圈子里一个打手男孩。她�想被打，同时她也�想回家，�
�为回家也会被哥哥打。

她还考虑到生计问题——�回家，她就需要自己赚出房费和生活费。这是她过去离家出走时常常面临的困难。因此当涛哥提出一天发给她100元，包吃住，她觉得“已经很好了”。她对钱也没有概
念，直到三周后偶然瞥见涛哥手机上的转账记录，�知道每�实际价格是600到700元。

很长时间里我�能理解，为什么微�足道的“好处”就能让陈玥接受性交易。直到我在司法材料中看到更多同龄涉案女孩的陈述，比如一个12岁女孩——陈玥和小蓉开始接�后，一天这个女孩来�
��店找小蓉玩，同样地，涛哥说要管她吃、喝、玩，然后诱奸了她。女孩此�没有过性经历。但她陈述自己的接受过程，比陈玥讲的还要轻飘飘：

“我想着他能给我买手机，还会给我一些钱，我就跟他发生了关系。”

我开始理解，在未经性教育的儿童视角里，玩和自由快乐很�要，是眼�的实际需求，值得为之付出代价，而代价对陈玥来说是没有实感的——她对性交易是什么、会带来什么毫无概念。陈玥确
认过可以玩、可以用手机后就觉得没有大问题了。

同时，圈子生涯已经�坏了她和小蓉的部分�疫系统。她俩都在圈子里经历过姐妹之间，以及男孩对女孩的身体出�了。陈玥说，她觉得“女孩�女孩”，虽�好但“也正常”，“因为我身边很
多人这样做”。

13岁的陈玥开始“上班”了，一天一�，身体和精神上，她遭遇到远比过去更严�的伤害。由于吃了太多避孕�，一周后，她的生理期变得紊乱，�到10天就来一次月经。涛哥嫌她赚钱少，要求�
�例假没结束就去接客。

在“下班时间”，涛哥和打手小弟也总强制女孩们发生关系，并且常常当着其他女孩的面。判决书显示两人的行为构成强奸罪。一天�夜，打手小弟又喊来两个“朋友”，带陈玥外出，在小树林
里的一个凉亭，两个“朋友”（都是18岁，有其他犯罪记录，一个盗窃电动车，一个参与电信诈骗）试图性侵陈玥。陈玥�抗。但这�是那晚性侵未遂的原因，原因是二人接到打手小弟电话：客�
��来了，快点把陈玥送回去上班。

陈玥向我回忆，接�两三周后，她依然在犹豫是否逃跑。“想跑也能跑”，她说，但经历这一切后，她更�敢回家面对张静、陈豪、陈树，�回家又没地方去，没钱生活。与此同时，自她离家出
走，张静天天发微信问她在哪里。陈玥谎称在朋友家。张静向她认错，承诺以后��让陈树打她，时而哀求她回家，时而威胁“��回来全家就�认你了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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